玉米地

甘鴻濱

一

他和她在網(wǎng)上已經(jīng)交往一年多了，雖然見過幾次面，但每次只是喝喝茶，聊聊天，不料情意在你一言我一語中慢慢滋長起來。

他們都是有家庭的，他們都相信緣分，相信緣起緣散自有定數(shù)。他們有幾乎相同的境遇，他的妻子和她的老公都出國了，一走數(shù)年不歸。

工作之余，他們常常在網(wǎng)上聊天。他們聊文學(xué)、繪畫、電影、音樂。“我最大的夢想就是有一天能夠舉辦自己的畫展，地點就在人民大會堂吧！你呢？”她半開玩笑地說。“我？呵，我是個沒有夢想的人，如果說有的話，也是極普通平凡的，只能稱之為愿望。我祈求我的親人朋友平安、快樂。然后我希望自己能夠?qū)懸槐菊嬲男≌f，并且在很多人中間流傳，讓人們知道我的故事。”

“好啊，那你就努力地寫，一定要把我也寫進去，我要做你小說里的女主角。”她淘氣地央求。

“我想你了，我想見你。”在近一個月的時間里，她沒有見到他，她終于忍不住在QQ里留了言。她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他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她變得神情恍惚，無心工作。于是，她在QQ里留言說：“我會在三日后的午后在尚德廣場上背著畫架等你，如果見不到你，我將再也不理你了。”

他其實一直在家，但他卻忽然不敢親近她了，因為他的妻子出國回來了。他有心留住妻子，畢竟是多年的夫妻，所以他在她的世界里消失了近一個月。可妻子已經(jīng)決定離婚，出國定居。在妻子臨走時，倆人辦理了離婚手續(xù)。

他的妻子舍他而去的那天，他見到了她的留言。于是，他開車去接了她，然后他們向郊區(qū)的鄉(xiāng)下駛?cè)ァ?/p>

二

她說她想去郊外寫生，想念遠在千里之外的老家了，想畫一幅水墨山村畫。

路上行人稀少，路邊楊柳茂密，柳條低垂，在輕風(fēng)里搖曳。透過斑駁的樹隙，看到路的兩旁是翠綠的玉米地。“我們?nèi)リ┯衩谆厝ブ笾园桑俊彼蝗惶嶙h。

他將車子拐向了莊稼地邊停住，他挽著她奔向了一片玉米地。

玉米正在孕穗，她仰起臉，噘起小嘴兒將一片葉子含嚼，那味兒清香甜澀。

“這玉米可真密啊，還是天然的青紗帳呢！”她興奮地呼喊著。

她深情地看著一棵棵翠綠茁壯的玉米，他則鉆進了玉米地里，玉米葉觸摸著他的肌膚，他覺得很是受用。他回過頭，一下子將她也拉了進來，他們一直往前走，他用手為她抵擋肆意生長的葉子，為她開辟出一條路。

他們鉆進了玉米地的深處，他用腳踩倒了幾棵玉米，又采了一些潔凈的葉子和青草，鋪在上面，瞬間便打造出了一個天然的軟床。他示意她躺在上面，她就羞紅著臉輕輕地躺在了上面。他的手迫不及待地覆蓋了她心臟的位置，他的手開始緩緩地移動，他感受到她的乳房漸漸挺立起來，她的腰肢不由自主地微微抬高了一些，就像一種含蓄的邀請。他終于不可抑制地吻住了她，他和她都把千般柔情和萬般親昵奉獻了出來，一曲美妙的樂章也似稀有的蟲鳴一般奏響在這片青紗帳里……

三

走出青紗帳的時候，他用一個塑料袋包裹了二百元錢掛在了一棵玉米上，他要將這錢賠償給玉米地的主人，因為他們畢竟踩倒了數(shù)棵玉米，又掰了人家十幾個玉米棒子。

車子緩緩啟動，他們來到了一個山坡上，再次停車。她拿出畫板，支起畫架，從她所支畫架的角度看去，一個古樸典雅的村莊，高低錯落有致；青磚綠瓦，掩映在許多不知名的樹木里，極美。她觀望了許久，然后調(diào)色，表情專注，揮毫潑墨起來。

他靜立一旁，守候著她的作品。她回眸一笑：“你到車?yán)镄獣喊桑耶嫼昧私心恪！庇谑牵@進了車?yán)铮蜷_了音樂，放倒了座椅，抽起了香煙。

他喜歡和她在一起，他在車內(nèi)出神地望著她，心思逐漸飄遠。

他想她也是有著不幸福的婚姻，她與丈夫結(jié)婚僅一個多月，丈夫就出國了，七年了，至今未歸。看著，想著，睡意來襲，他進入了夢鄉(xiāng)。

夢中，他駕車與她一起流浪，想穿越撒哈拉大沙漠，可是走著走著，水沒了，食物沒了，他們幾乎絕望了，突然沙塵暴又來襲……

他因為極度的緊張而醒來。他揉了揉眼睛，發(fā)現(xiàn)她還在那里畫畫，表情專注。畫板上的畫作已經(jīng)成型。她把一座山村搬進她的畫里了。

他下了車，走到她的身后，突然抱住了她，說：“我們在一起吧。”

她回過頭，說：“傻瓜，我們不是在一起嘛！”她用畫筆在他的額頭上突然畫了一下，然后咯咯地笑個不停。

他說：“我是認(rèn)真的，我想娶你。”她突然不語，后來才喃喃地說：“那他們怎么辦？”

他知道她說的他們是誰。他告訴她，他的妻子已經(jīng)舍他而去，他們已經(jīng)離婚了，并勸她也離婚，他不想看著她守活寡。

四

曉晨，是她的愛人。他們是大學(xué)同學(xué)，在大學(xué)期間，他們曾愛得死去活來，所以一畢業(yè)，他們就迫不及待地結(jié)婚了。

可是剛度完蜜月，曉晨就去了他夢寐以求的法國，追求他的超現(xiàn)實主義畫風(fēng)去了。起初他們還頻繁地聯(lián)系著，但漸漸地聯(lián)系少了，再后來幾乎音訊全無。

她和他沒有孩子，她一直照料著公婆，還有癱瘓在床的祖母。

公婆近年來也痛恨曉晨，罵他是個不孝子，不僅遺棄了他們，還拋棄了她。他們甚至勸她起訴離婚，然后認(rèn)她做干女兒。他們也不希望自己的兒媳婦就這樣守活寡。

其實遠在法國的曉晨還真拋棄了她，他已經(jīng)在法國和當(dāng)?shù)氐囊粋€姑娘結(jié)了婚。只是，她一直不知道而已。

如今，他勸她也離婚，她忽然推開了他，說：“不，不，這不行的。”

“為什么？他已經(jīng)在國外與別人結(jié)婚了。”

“不可能，不可能，你怎么會知道呢？”

“我已經(jīng)找人打聽過了，他真的已經(jīng)在國外和一個當(dāng)?shù)氐呐私Y(jié)婚了。”

她似乎聽到了天空中有炸雷響起，她痛苦地抱著頭蹲到了地上……

五

她已經(jīng)有近3個月沒有見他了，也沒有上QQ。這天，她發(fā)現(xiàn)電子郵箱里有一大堆的未讀信件，署名全是丁冬。

看著這些帶有丁冬署名的信件，她對著屏幕發(fā)呆。心想，在當(dāng)今這個浮躁、速變的社會里，竟還會有人選擇以寫信作為傾訴的方式，可見他是個重情重意的男人。

她認(rèn)真地點開了每一封信，讀著他熾熱的感情，狂熱的追求，無盡的思念，她的心突然很軟、很痛。她終于回復(fù)：“我生日那天，還在尚德廣場見吧。”

那天，她早早地去了尚德廣場，等了不久，遠遠地，她看見了他，他手捧著一束玫瑰，從馬路對面瘋狂地跑來。

一聲刺耳的剎車聲和一聲沉悶的嘭聲驟然響起，滿天的鮮花在飛，一個高大的身影在飛，隨后，是路人的驚呼。

她瘋一樣地?fù)溥^去，只見他滿嘴是血，但嘴角掛著笑。

她拼命地?fù)u晃著他，看著黏稠鮮紅的血液浸透了他的白色上衣，散發(fā)出任何鮮花都沒有的芳香——那是血的味道。而那束玫瑰，則成了她這輩子最最厚重的生日禮物。

“冬，你知道嗎？我準(zhǔn)備答應(yīng)嫁給你的。我已經(jīng)和曉晨離了。”她哭喊著說。

六

自從丁冬走了以后，她每天都會去讀他給她的那些信，還有他已經(jīng)完稿的那部小說。

“你過得好嗎？很奇怪我會寫信給你吧？呵，我也很奇怪自己怎么就寫信給你了呢。咱認(rèn)識得有一年多了吧，謝謝你肯把我當(dāng)作朋友。若有機會，我想我們應(yīng)當(dāng)見上一面的，不是嗎？不過這樣也好，讓我們都給對方一個空間，充足的空間，這樣我會感到有所期待呢。今天下雨了。你知道嗎？我特喜歡雨天，雨天里能夠讓我想起很多的往事。”

“我一直懷念那片玉米地，那是天堂一般的地方。自那次和你去過之后，我又獨自去過兩次。第一次去的時候，那被我踩倒的玉米還沒能站起來，那可是我親手打造的我們的軟床啊。那塑料袋包裹著的錢還掛在那呢！第二次去的時候，玉米就被收割了。”

“我知道我是個凡人，我思考那些可以扭曲我靈魂的東西表示我還是個正常人。我現(xiàn)在才知道，原來生活能把一個人折磨成這樣，愛真是個折磨人的東西，但有時候又感到好爽！”

“哈，你終于答應(yīng)見我了。你的表達讓我有種灼傷的疼痛！”她沒有想到這句話竟是他的臨終遺言。

她幾乎每天都在反復(fù)閱讀他的那些文字，還有他的那部長篇小說《玉米地》，在這部小說里他將她寫了進去，她是他這部小說里的女主角……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