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郭 奇
樂玩志
文_郭 奇
編者按:金聲諧玉振,鐘鼓調管弦。鼓器分八類,樂奏有淵源。中國自古就是一個器樂藝術十分發達的國家,繼承和發揚中華傳統音樂文化,具有重要意義。本期《文化生活》帶您感受傳統樂器的魅力,領略東方音樂之美。
王振法者,豫北樂界名宿。年屆古稀,司曲奏演五十四載。善音律,工絲竹,喜管弦,醉佳音。丁酉年,大暑,翁于樂坊間縱論五音節律、捭闔百味人生。余端坐案前,盡所聞錄于尺牘。先生以樂參道,以玩養性,超脫之氣羨煞眾人,故拙作以“樂玩”名。管錐成文,與君共享。
筆者是個音樂黑洞,為避免在這次采訪中鬧笑話,特意提前在網上查了一下有關民族音樂及樂理的相關資料。但是,晦澀的專業講述和迥異多變的學科架構讓我反而是更迷糊了。不得已,只能是強記住幾種樂器的大致分類,裝裝門面,就匆匆來到了老先生的工作室。
“我喜歡美妙的旋律,但是沒有任何一種樂器可以按照它對應的樂理要求,完美地演繹出所有的旋律。”這句話的氣場徹底打消了筆者要和老先生討論的念頭,于是,正襟危坐,但聽不語。
“樂理是一個非常特殊的學科。無論是知名音樂學院教授,還是鄉間梆子劇團的老師傅都要用它來教徒弟、排曲目。但是以東方工尺譜為代表的漢字譜系和以西方五線譜為代表的數字譜系,無論在形式上還是內容上完全是兩個東西。如果按照具體的分類,從下往上分類型來學的話,效率低、效果差。我從聲音出發,用音色來倒推理論。這樣反而更好。”聽到這里,筆者終于知道了自己來之前越學越糊涂的原因——沒有日常積累養成的感性認識,就想直接進行理論分析,好比按圖索驥,注定不會有收獲。

擦拭弓弦
樂理的宗旨就是量化聲音,為模仿制定出統一、規范的法則。初衷不錯,但是受聲音非線性變化的影響,這個工作難度太大。僅對一個八度音進行初步劃分,就可以分出12個標準音階。若真要將人耳能感受到的聲音全部進行數字量化,那么相關規范、數據會以千計。王老先生認為,這樣做不現實,也沒必要。他的經驗是,幾千年來,每一個地域、每一個流派都有自己的音域特色、演奏習慣和理論基礎。認真研究并熟悉任意一個流派以上3個要點后,就可以用它的概念去同化其他的概念,去學習其他的理論。看到筆者還有些疑惑,王老先生舉了個例子:“咱們的廚師在做飯時,習慣用的標準是鹽少許、油四成熱。如果他在學習西餐時碰到了盎司、200攝氏度等概念時,絕對不會花大精力去鉆研西方度量衡的制定標準和各種進制之間的換算關系。他一定會將新規定、新標準轉化成自己熟悉的單位來熟練掌握。樂理也一樣,從研究對方入手,越學越復雜,從豐富自己入手,越學越簡單。”
王老先生總結了“道”,也讓筆者這個外行明白了一點“道”。正可謂“道可道”。
王老先生不是世家,也非音樂科班出身,他能接觸到音樂源于特殊年代時的特殊背景。“1963年,我上初中。那個年代,經濟落后、物質匱乏,幾乎沒有什么能讓學生不怎么花錢、又能方便地找到器材的愛好。巧的是,我們班有幾個同學的音樂基礎不錯,他們經常在課余時間切磋研討。更重要的是,我們班主任是個二胡高手。有他的支持,我們班學民樂的氣氛很濃厚。我在音樂方面的領悟力還算不錯,大家一起學新技巧,我總是能先掌握。成績誘發興趣,興趣帶動成績。1966年,我作為學校宣傳隊的成員,徒步一路向西,和同學們拉著二胡,吹著笛子走到了延安。”言及此,老先生喝了一口釅茶,一臉得意。
當年的啟蒙似乎觸發了老先生自己都不知道的隱藏技能,他懷著極大的熱情來磨練它,期待給自己帶來新的生活樂趣。他說,1969年從老鄭州電力高等專科學校畢業后,自己被分配到了新鄉供電局(即國網新鄉供電公司)。那時單位里成天都是抓生產、干革命,基本上沒有什么音樂氛圍,很難找到有價值的資料和高水平的老師。他就對著廣播反復聽,一遍一遍練習、體會,一有機會就搜集、抄寫各種樂譜和樂理。“前二十年沒少走彎路。如果當時的條件好一點的話,我會比現在做得更好。不過,走彎路也有走彎路的收獲。不斷地嘗試,讓我接觸了更多的樂器。通過對他們的熟悉和了解,我找到了我最喜歡的民樂樂器——笛子。”
老先生的工作室里收藏了上百支橫笛,有的粗如兒臂,有的盈手可握,每一支都被擦拭得干干凈凈,擺放在匣中。信手取出一支,老先生就口而鳴。一曲《西湖春曉》吹罷,筆者居然沒有聽出換氣的間歇,基本功的扎實令人嘆服。

剪影
老先生愛摸索、愛嘗試的性格并沒有隨著年齡而消減。為了能演奏出鐘愛的低音旋律,2015年,老先生花大價錢購置了一個大提琴,又開始了新的學習。
相識于偶然的機遇,成長在簡陋的環境,癡迷到年過花甲仍研習不綴。這條路真可謂是“非常道”。
和很多工作室一樣的是,老先生這里有各種各樣的專業器材。和很多工作室不一樣的是,老先生這里沒有證書、沒有合影。
“我沒參加過比賽。我也不教收費的學生。音樂是我的愛好。我準備一直把它當愛好,當成純粹的愛好。”老先生一邊調整著馬頭琴的弓弦一邊道出了其中的原委。
在音樂這個領域內,王老先生只喜歡演奏和欣賞。和這兩點無關的事情他自己主動回避。唯一的例外就是為了解決有的新笛子音準上的偏差,老先生會動手修一下調音孔。除此之外他不做任何越界的事。他之所以與音樂結緣五十余年且至今情分不減,王老先生覺得和自己能堅持上述的原則是分不開的。“和我同時代的愛好者,有的看到商機轉行做了相關產業的生意;有的喜歡動手轉而鉆研起了改裝和創新;有的名氣越來越大,但沒有時間和精力再堅持基礎素養。這些事情,都會讓我背離最原始的初衷,所以我要盡量地和它們保持足夠的距離。”
此番言論一出,筆者先是愕然,繼而不解,三思后不由得被折服。王老先生給“愛好音樂”下了一個精確的定義,并用定義來規范和指導探索的方向。五十余年來,沒有半點偏差。是與非,不同的角度會給出不同的解讀。但無論是“道可”,還是“道非”,對老先生來講都是“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