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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雨來

2017-11-30 16:51:04舒安
飛魔幻B 2017年10期

舒安

作者有話說:從這一篇開始,駐顏師開始要慢慢收尾了,真的是龜速~世界最不能相賭的就是感情和人心,因為那是很容易輸的堵局。可是宋秀于薛重,不管他做了什么,心里終歸有愛。特愛宋秀和薛重,希望他們也能被你們所喜歡。

楔子

我叫卓賽,西冷駐顏師。

自從宋生來到這處鄉野之中的小院后,我與韓柏的日子變的得好過起來,——雖然他仍愛與我斗嘴,加上有些傷情,但每日三餐,他還是照例做于我們吃。

他還為我們的小院取了個名字,叫聽風。秋意漸濃,院子里的海棠花也快落盡,池子里全都是殘花落葉,我總疑心,池子里養的錦鯉再這樣下去怕是要憋壞了。

一夜秋雨過后,院子里最后的一朵海棠花終于隨風掉落,。而伴隨著海棠花的凋零,這座聽風小院迎來了久違的駐顏客人。

來人是一位俊俏的年輕公子,身后跟著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那少年手中拿著劍,眼神帶著江湖人才有的警惕。

院前的籬笆被昨夜的大風吹倒,韓柏正在修葺,我先請他們進大廳,給他們奉了茶。是從皇宮帶出來的碧潭飄雪,我們三個都不是品茶的人,平日里也就未拿出來喝。我看他們眉間倦色深重,便知他們一路找來,必是路途艱苦,頗為勞累。

那年輕公子喝茶的姿勢極為講究,一看就是經常喝茶的人。但他喝了一口,眉間微皺,那是極其輕微的一皺,若不是我一直在打量他,是很難發現的。

我大概猜想到了緣由,——泡茶講究手法工序,像我這樣粗粗沖出來的茶,連一般喝茶的人都瞧不上眼,更何況這樣一個喝茶無數的人。

那茶他只喝了一口,便再未動過。宋生剛好進來,坐在他旁邊,端起給那少年的茶喝了兩口,道:“以后這種勞什子事情別再讓我做了。”

我還沒說話,韓柏洗完手進來道:“在屋后開辟個小園子,你再研究研究種些什么菜。”

宋生一口茶差點沒噴出來,但礙著客人在場,并未再多說些什么。

韓柏弄了下凌亂的衣擺,坐在我旁邊,抬眼直視著對面的公子,道:“夜闌梅家少主,薛重,我想我們是見過面的。”

薛重看著他,許久才道:“抱歉,我不記得了。”

“這不重要。”韓柏淡淡地道:,“此番前來,不知所為何事?”

薛重神色不變:“我挑斷了一個人的腳筋,現在想還給她。”他眉眼低垂,“欠一個人的感覺,終歸不是太好。”他說這話時,有寂靜悲憫的感覺。

但凡行走江湖的人,大抵沒有誰不知道夜闌梅家,雖比不得武林上烽火唐莊和當年的長安宋家,但也是極具魄力的存在。

門下設網風、斷雨、藏雪三大院,網風主搜集江湖各門各派的資料,諸多風吹草動都逃不過夜闌梅家的法眼;斷雨,意為斷世間風雨,是梅家武功最卓絕,也是戰斗力最強的一院。

;藏雪是梅家最神秘的一院,因為這一院的人通常分布在江湖的各個角落,或是市井小民,或是街邊小販,或是商賈富豪,身份各異,藏于天地之間。

薛重是現任梅家主公梅沉唯一的弟子,梅沉一生沒有成親,沒有子嗣,只待薛重如親子。

而被薛重挑斷腳經筋的人,隸屬于斷雨,她的名字叫做作,宋秀。

薛重告訴我們,宋秀是十四歲入的梅家,她的父親是藏雪院中的一位大人物,與梅沉更是至交好友,。宋父久居長安,妻子是長安大戶人家的小姐,。而宋秀十四歲的那年,府中發生一場變故,宋父護著宋秀出城,找到梅家隱匿在長安的人,命其將宋秀安全護送至夜闌。

從長安逃出來的只有宋秀一個人,她的父親和娘親皆都死于那場變故,一場大火。

薛重第一次見到宋秀,她站在那里接受眾人目光的審視和嘆息,面對喪父亡母的凄慘,府里的人都對這個不滿十四歲的小姑娘充滿了憐憫。

梅沉坐在上座,將宋秀喚到跟前,溫言道:“阿秀,從今往后,這里就是你的家,這府里的每個人都是你的家人。”

宋秀漆黑的眸子望著他,眼圈泛紅,卻死死咬著嘴唇死死不肯落下淚來。

梅沉嘆了口氣,看了一眼身后的侍女,侍女便躬身上前,手上捧著一柄扇子,象牙制成,絹素為面,底下掛著一枚玉墜,。梅沉慢慢展開,是天青色的,上面描著細水流云,與這扇子的材質比起來,算不上頂好的畫工。

他慢慢說道:“從前聽你父親談起過你,說你喜歡練武,小小年紀就已取得不小的成就。”他將扇子遞給宋秀,“這把扇子,剛好襯你。”

宋秀有些疑惑,梅沉道:“等你將它研究透徹,它會成為你最趁稱手的武器。”

在場眾人除了宋秀,他們都知道,這柄扇子叫做作風雨扇,每個扇骨中都藏有銀針暗器,絹素中安有薄如蟬翼的刀刃,——這刀刃與梅沉手中的劍出自同一個鑄劍爐,同一塊玄鐵,削鐵如泥,能在瞬間割斷人的咽喉。

梅沉多半時間并不待在府中,只是偶爾有時間了才會指點宋秀武功,算起來,多半時間都是薛重指點宋秀訓練,。那年薛重二十,宋秀十四,算來他還是她半個師父。

在外人面前,薛重是雷厲風行,、冷靜自持的梅家少主,有武功,有智慧,有謀略,任何情況下都能保持絕對的清醒。可在宋秀面前,薛重就像家鄉長安大街上那些走馬觀花的浪蕩公子哥,指揮宋秀給他沏茶,帶著宋秀她去夜闌長街盡頭的酒館喝酒。

他還讓宋秀給他洗棋盤上的棋子,故意將幾幅副黑白棋子混合,然后讓宋秀分撿揀出來。各副棋子材質不同,有些相差較大,容易分辨,有些卻相差甚微,難免出錯。

宋秀將分揀好的棋子放到薛重面前,道:“請查驗。”面色終有不滿。

坐在廊下逗鳥的少年人,只微微瞧了一眼,就輕飄飄的地道了一句:“重來。”

宋秀終于發怒,冷言:“你只看了一眼,便知我歸錯了?”

薛重聞言看她,伸手挑出一個罐子里的兩枚白棋,道:“這兩枚雖然材質都是玉質,色澤紋理也較為相近,但是你看它們的透明度,明顯一個較為通透,一個較為混沌。”說著還遞到宋秀面前讓她查看,宋秀細看了兩眼,方才發現果然如他所言。

她雖有些惱怒,仍舊還是將已經分揀好的棋子重新歸納。

薛重站在她身后,解釋道:“我這是在鍛煉你的觀察力,。在江湖上行走,不光要有高強的武功,如風的速度,更要有一雙敏銳的眼睛,它能幫你走出許多危險。”

宋秀進府多日,在她宋秀面前,他很少如此正經,而他正經起來的時候,卻又過于深沉老練。宋秀埋頭一粒一粒的地分辨手中的棋子,薛重有些奇怪地問:“你今日怎地么不反駁我了?”

宋秀眼簾也沒抬一下,只道:“因為我父親也說過這樣的話。”語氣里沒有什么特別的情緒,。

但是薛重卻從她挑揀棋子的指尖看見微微的顫抖,他嘆道:“你明明很難過,卻為何不哭出來?”

在父母雙親慘死之后,這姑娘沒有在外人面前流過一滴淚,但薛重在她練功揮扇的招式中,看出了她的悲痛和仇恨。

坐在那里的姑娘聞言抬起頭看他,那是一張很倔強的臉,。在薛重眼里,宋秀真的不能算是漂亮的女子,唯一勝在她的眼睛,瞳孔很黑,很亮,薛重從未見過這樣清澈明亮的眼睛。

可想而知,家中父親雖然教導過武功,告知過江湖中的血腥,但她還未見過太多殺戮。

宋秀仰起臉,眼圈明明通紅,說出的話卻還是很倔強:“我爹告訴我,眼淚是屬于弱者的。”

薛重微愣,伸手輕輕撫了撫宋秀的頭頂,溫言道:“強弱之分,那是成年人的世界,你還小,不必強忍著。”

宋秀的眼淚在眼眶中打轉,許久后終于扯著他的衣角,終于慟哭出聲,。終歸只是十四歲的小姑娘,在尋常人家正是父寵母愛的嬌憨小女兒,遭遇那樣的變故,本就不是常人可以承受的,這姑娘能忍到現在,實屬不易。

薛重常將宋秀帶在身邊,春日陪她去騎馬,夏日在亭中賞荷,秋日月下喝酒練功,冬天他也會帶著她出門看城外開著的灼灼紅梅。

他給了那姑娘該有的青春年少,卻也在這兩年里教會宋秀很多江湖的事。

出手之手時,揮扇要疾如風,拉弓要弦如月,射箭要快準狠,要有如鷹般的敏銳,。最重要的是在敵人面前,一定要做到喜怒不形于色。

他說:“阿秀,在敵人面前,千萬不能表現出膽怯,。一旦你出現任何恐懼,你就已經落了下風。”

那都是他經過實戰得出來的經驗,——從五歲來到梅家,跟著師父看過很多的明爭暗斗,遇過許多莫名而來的殺戮,比起十四歲的宋秀,他早了九年去懂江湖的血腥和仇恨。

但說起來,宋秀終歸還是深閨里養出來的小姐,內心終存溫良。

若她未曾親眼見到那個七八歲的孩子,將匕首毫不留情的地刺入薛重的身體,她想,她對這個江湖仍將保持良善。

那是她十六歲那年,她跟著薛重外出,在夜闌城外,一個小姑娘踉蹌而來,摔倒在她馬前,哭著道:“姐姐,我好餓,你能否賞我些吃的。?”

宋秀看見她,仿若看到當年從長安逃出來的自己。她,便下馬問道:“你沒事吧?”說著就要去扶她,。

電光火石火之間,那小姑娘不知從哪里拔出柄匕首,直取宋秀胸口!

宋秀愣在那里,她看見那孩子眼里的冷厲,就像雪原上的狼群一般兇狠。

若非薛重將她護住,后背受了那一刀,那一刀沒入的就該是她的胸口。

薛重在她耳邊冷言道:“殺了她!”

宋秀本能的地想要拒絕,可那小孩沒有給她思考的時間,揮著刀刃再度撲了上來,。宋秀袖中的風雨扇極速而出,終是割斷了那小孩的咽喉,。

風雨扇回來時,濺了些血跡在她的腕子上。

宋秀有些恐慌,薛重不動聲色的地擋住她的視線,安慰道:“阿秀,你救了我。”

那姑娘哽咽道:“她還是個孩子。”

薛重緩緩勸慰道:“江湖之上,越是看著沒有殺傷力的東西越厲害,阿秀,這一點你一定要記住。”

那句話宋秀記了很多年,也讓她走過很多危險。

從那之后,她開始學會成為一個真正的江湖人,而這一切是以那小姑娘的死,以薛重的傷口換回來的。

薛重的傷修休養了有段日子,宋秀一直在身旁照顧,。等他大好的時候,他便按照從前的習慣,去暮雪樓看一個人跳舞。

他很喜歡去看那姑娘跳舞,她是很漂亮的女子,腰肢柔軟,長袖翩翩,媚眼如絲。但他每次只是看著,也不曾上去說過話。

傷好之后,宋秀曾陪著他去過,。她站在樓上望著下面的人,問道:“你喜歡她?”若非喜歡,怎么會在傷尚未痊愈之時之后就迫不及待前來觀賞?

清俊的少年人眼神不曾離開過那女子半分,慢慢道:“她跳舞的樣子很像我的娘親。”

宋秀偏頭看他,薛重神色沒有什么變化,繼續說道:“我五歲那年寒冬,她為我和爹跳了最后一支舞,就死在仇家的刀劍下,。我在冰凍的大雪里凍了兩天,師父才找到我,將我帶到夜闌梅家。”

梅沉找到他的時候,他已經是奄奄一息,換了多少醫師,喝了多少副湯藥,才救回他一命,。后來他拼命的練功,花費了不知多少心力來穩固自己的身子,才能如現在這樣看著像一個正常人。

宋秀有些語塞,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最后道:“其實我也會跳舞。”薛重偏頭看她,宋秀又道,“從前家中有位表姐,風姿絕艷,舞跳的得極好,我曾跟她學過。”

薛重未曾說話,宋秀道:“你不信?”說完一拍欄桿,就從二樓掠到樓下的臺子上,。那天她穿一身青色的衣裙,裙擺舞動間,猶如荷風般清爽。

宋秀從來不是什么爭強好勝的人,但是那一刻她聽出薛重語氣中的寂寥,突然很想為他做些什么。她跳的得果真很好,一舞作罷,獲得滿堂喝彩,。宋秀望著樓上的薛重,薛重許久后緩緩露出一個笑來,猶如春風拂面。

宋秀回到二樓,有人上前來寒暄,望著她拱手道:“姑娘剛剛那只支舞跳的得很好。”說著展開一幅畫卷,“在下容橫,剛剛看著姑娘的身姿,便提筆為姑娘作了副幅畫。”

他的畫工很好,在短短時間之內竟然能將宋秀的身姿描繪的得如此相似,。

宋秀站在薛重身后,眉眼沉靜。薛重細細看了那畫許久,道:“公子好畫工,這幅畫可否送給我們?”

容橫點頭道:“自然。”

那天是容橫和宋秀的初見,也是韓柏與薛重有一面之緣的地方,只是薛重當日并未注意到容橫身后的韓柏,——他與容橫本是舊交。

末了,薛重攜著宋秀離開,容橫出口問道:“姑娘可否告知芳名?”

宋秀回頭看了他一眼,并未說話,跟著薛重離開,留給他一個端正的背影。夜闌暮雪中,一舞動人,那是容橫和宋秀故事的開端。

短短三年時間,宋秀跟在薛重身邊,兩人同生共死走過很多殺戮,斷雨宋秀之名早已聲名鵲起,她與薛重也成為江湖上的一段佳話。

十七歲那年秋天,梅家網風院下出了叛徒,青城主事秦遇將網風收集來的資料賣給了其他門派,。梅沉向來極其痛恨此類事情,命宋秀前往取秦遇的性命。

府中探子回報,說是秦遇聽到風聲,已逃至嶺南一帶,宋秀便孤身一人前往。臨走時,薛重道:“秦遇一人不足為懼,但小心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宋秀在馬上點頭,道:“放心,我會平安回來。”說完打馬而去。

任務完成的得很順利,只是她在從嶺南回去夜闌的途中,遭逢大雨,。嶺南到夜闌需坐船渡煙江,現下水漲的得厲害,沒有船敢走,宋秀迫于無奈只得飛鴿傳書給薛重,延遲歸期。

她在煙江周圍找了個地方住下,那是網風一個已經被舍掉的據點,一日三餐有探子送來。

只是未曾想到,她會在這里再遇容橫。

嶺南的玉棋坊制作的棋具最為有名,宋秀剛去嶺南的時候,就在坊里為薛重訂做了一副。做一副棋盤和棋子需要花費好幾日,開始宋秀本想著制好之后讓人直接送到夜闌,現下恰逢大雨,便想著制好自己一并帶回去。

那日她讓探子去給玉棋坊里的當家捎了個口信,棋子若是做好,直接送到宋秀現在所在的位置。

只是送棋具來的卻是容橫,他穿一身白錦的袍子,道:“宋姑娘的棋具。”

宋秀挑眉問:“怎么會是你?”

容橫撐著傘道:“在下去取棋具,正好看見姑娘的,便自作主張一起送過來了。”說完看著淅淅瀝瀝的雨道,“嶺南這雨怕是會下很久,不宜趕路,荒郊野外,姑娘可否收留在下?”

宋秀看了他一眼,許久后才慢慢回身往里走:“容橫,我從不聽信什么偶然之說。”收好的傘剛好將容橫攔在廊下,。

容橫抬起傘沿,笑道:“那宋姑娘,便當我是為你而來。”

宋秀聞言一愣,最后終是未多說些什么。

那天開始,探子送來的飯菜由一個人變成兩個人的,每天都有一壇酒,。宋秀喝的并不多,每次就只是兩三杯的樣子。

容橫問道:“你喜歡喝酒?”

宋秀低眉道:“以前常被人帶著出去喝,久而久之,便喜歡喝兩口。”說完笑了一笑,道,“不過他挑剔的得很,這酒是斷然不能入不了他眼的。”

容橫哦了一聲,隨口問道:“是暮雪樓上的那位公子吧,他是姑娘喜歡的人?”

宋秀未曾開口,轉頭看著院外,。嶺南的秋汛之期,雨總是下個不停,而她遇上的這場雨不知道什么時候才會停。

待在樓中橫豎無事,宋秀便常和容橫坐在房里下棋,。

薛重的棋藝是梅府公認的棋藝高手,而宋秀是他教出來的徒弟,棋藝自然也不在話下,。但容橫卻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輸只輸一個棋子,贏也只贏一個棋子。宋秀覺著無趣,下了幾次之后,便不再同他下了。

那幾日雨勢漸小,但煙江之水仍舊翻滾,還需幾日方才可渡江。

宋秀坐在樓上看書,容橫撐著傘從外面回來,不知道是從哪里采來的幾朵紅蓮,捧給宋秀道:“今日出去閑逛,發現后山湖里的蓮花開的得極好,我就給你采了幾枝回來。”

宋秀翹起一只條腿坐在窗欞上,聞言合上手中的書卷,眉心輕皺,。

容橫看在眼里,續道:“就當是我為了感謝宋姑娘這幾日的收留。”說著也不等宋秀說話,便將紅蓮塞到宋秀手中。

窗外有風吹進來,宋秀水紅色的衣角被風吹起,在陰沉沉的天氣色中,有一種別樣的美感。

她跳下窗來,拿著昨日喝光的酒壇走到房間外面,打算接些廊下的檐水用來插花。不料樓下院門口有人急速而來,焦急地道:“宋姑娘,少主的船翻在煙江了。”

手中的酒壇從樓上掉下,砸的得粉碎,宋秀顧不得其它他,慌忙下樓,傘也未撐,。手中的紅蓮跌落在地,被她暗紅色的繡鞋踩過。

容橫站在那里,瞧著紅蓮瞬間萎靡,有些惋惜。

宋秀趕到渡口的時候,一葉扁舟正緩緩駛來,薛重渾身濕透,。她踩著水將薛重從侍從的手中接過來,喚道:“薛重。”

薛重雙眼緊閉,臉色蒼白,——他不會鳧水,他學過很多,卻獨獨沒有學過鳧水,因為他的身體不允許他接觸任何冷水。

好在薛重出門的時候,梅沉讓樓里的醫師隨行;好在船翻的時候,薛重被及時救起;也好在巨浪之后,風平浪靜了片刻,不然這一葉扁舟何以能夠載著薛重平安到達?

屋子里早早燃上了炭火,宋秀親自在薛重床前照看,。

夜里薛重終于醒來了,。當時宋秀正將自己圈在椅子里,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發呆。

,薛重開口喚道:“阿秀。”

宋秀慌忙上前,道:“你醒了。”

薛重笑著伸手去撫她的頭頂,慢聲道:“你怎么不去睡覺?”

宋秀躲開他的手,心里有些難過,冷聲道:“你怎么會來這里?煙江之水瘋漲,我回不去,你以為你便可以安然渡過來?”她冷笑道,“薛重,你當你自己是誰?你不把自己的身子當回事,難不成還不顧及旁人的感受了?”

屋外有風聲呼嘯,薛重聽著她的指責并未動怒,等她說完,他方才帶著笑道:“我怕我若是再不來,你便被旁人搶走了。”他帶著笑,很久之前的他,也是這樣云淡風輕,就跟當年長安大街上走過的富家公子別無二致。

她突然說不出話來,她自然知道薛重口中的旁人是誰。

宋秀看了他許久,最后伸手抱著薛重,嗓音莫名地哽咽:“薛重,就當為了我,以后別再犯險了。”

窗外江水翻滾聲不絕,屋內炭火噼啪作響,薛重靜靜看著站在窗外的人,他知道那是容橫。

在薛重到來的那天,容橫在深夜離去。

薛重在煙江小院養了幾天,身子并無大礙后,帶著宋秀在嶺南逗留了幾天,方才渡船過江,返回夜闌。那副為薛重訂做的棋具,宋秀也在路上交給了薛重。

宋秀道:“本是要回家給你個驚喜,現下便先給你了。”

江風襲來,深感秋意漸濃,薛重坐在船頭籠攏了攏籠自己身上的披風,將盒子打來,開。那是用玉石打造的棋盤,棋子也是用上好的綺羅玉打造的,在指尖輕輕摩挲,自有溫潤之感。

他低眉笑了笑:“這禮物,我很喜歡。”

若無之后的事,薛重與宋秀自當攜手,為夜闌梅家開創更輝煌的未來。

宋秀進梅府以來,一直在調查當年導致父親之死,的那場大火因何而來。

那年的冬天來的得格外早,冷風蕭瑟的得緊。

宋秀從外面回來,帶了街頭薛重最常去的街頭那家酒館新出的酒。掌柜的說,這是用前一年的雪水,與采的同一年的梅花釀的,今年開的第一壇,讓少主嘗嘗鮮,。若是少主覺得不錯,便在眾人面前多夸幾句,就當是照顧酒館的生意了。

說著末了,掌柜的還拉著宋秀的衣衫,說道:“等到姑娘和少主喜結良緣之日,酒水小店便全包了,不要錢嘞,。宋姑娘,不收您的錢嘞。”

一身青色的姑娘抱著酒,嘴上說著好,手上卻掙脫了掌柜的手快步離去,——再多留一會兒,不知道他還會說出些什么話來。

宋秀回府去見薛重,不料梅沉也在,她本無意打擾,但是她聽到父親的名字,腳步便挪不動了,廊后有一株枯掉的芭蕉葉,她隱在那里,靜靜的地聽。

梅沉坐在那里,捧著茶水道:“此事萬不可告訴阿秀,若她知道唐燮是殺他父親的兇手,她一定會想辦法報仇。”沉吟片刻,續道,“唐莊我們現在還惹不起,阿秀若要報仇,則是在于與唐莊和整個江湖為敵。”

薛重道:“那這仇便不報了?”

梅沉默了默,冷靜地道:“要報,只是時機未到。”

烽火唐莊的實力,莫說宋秀,就算整個夜闌梅家也抗衡不了,。上百年來,有多少人想要取代烽火唐莊的位置,皆都以失敗告終。

薛重問:“唐燮為什么要這樣做?”

梅沉只是搖頭,。烽火唐莊做事向來縝密,若無這次南疆之行的機緣巧合,何以能從當年的蛛絲馬跡追查到此?

生平第一次,宋秀喝的得酩酊大醉,坐在院子里的老樹下,衣衫上酒漬斑斑。

薛重問道:“阿秀,你怎么了?”說著蹲下身子細細去看她的眉眼,。

女子的眉眼秀麗,談不上精致,但是醉酒之后的宋秀,眼里卻是一片盈盈水光一片,。她伸手靜靜地抱著薛重,未曾言語。

那年的冬天,唐莊的二公子娶妻,各大門派被邀參加婚宴,梅沉不喜熱鬧,便讓薛重代為出席,.宋秀本來有樁任務,但在她的極力要求下,那樁任務梅沉派旁人去了,宋秀則陪同薛重去了烽火。

她未曾料到,容橫竟然是唐莊那位神秘,行蹤莫測的神秘少莊主,唐橫。

薛重則好像早就猜到了,面對上前來打招呼的容橫,態度冷淡。而容橫自然也是早就知道他和宋秀的身份,這對他來說,并不算什么難事,否則煙江之畔,他怎么會突然出現?

容橫道:“我并非故意隱藏身份,還望宋姑娘見諒。”

宋秀淡淡地道:“這不重要,少莊主不必如此介意。”

又再寒暄了幾句,容橫便讓人請薛重和宋秀到了住處,。

他們是趕著日子來的,晚上就是婚宴,若無意外,第二日他們就要離開唐莊。

趁著儀式還未舉行,宋秀找了個借口離開,她在后院找人詢問了唐燮的住所,——在最南邊的院子,門口有人守著,大概三四個人的樣子,。若是晚上,這莊里應該會有守衛巡邏,她現在必須先弄清她住的地方到唐燮院子的路線,晚上才能行動。

宋秀要殺唐燮,如果能在不被人發現的情況下殺掉他,這固然好,;若是不能,兩敗俱傷她也不怕。而今天晚上是她唯一能夠動手的機會,縱然這其中風險很大,但她不得不這么做!

那夜夜深之后,宋秀順利進入了唐燮的院子。

她隱在窗外的樹梢里,一直等到丫頭退出院子,方才現身。

唐燮背對著宋秀,臉朝著書架,宋秀手中的風雨扇急速而出,。數枚銀針飛旋而去,沒入唐燮的后背,唐燮沒有反抗。

宋秀不疑有它他,風雨扇的刀刃滑出,扇子一擲,飛旋而去,再回來時,刀刃上有血珠流過。她不費吹灰之力殺死唐燮,卻在她收扇的那一刻,守衛卻呼嘯而進,將她團團圍住。

唐莊喜事未完,就要趕著將紅綢換上素幡,紅燈籠換成白燈籠,一片喜慶瞬間淪為滿院惆悵。

宋秀不知唐燮為何沒有反擊,但是,眾人看了唐燮的傷口,的確是自己她的風雨扇了結了他的性命。刀劍將她圍在中間,各大門派的人圍著薛重道:“少主手下的人殺了唐爺,總得給個交代。”

薛重站在那里,望著宋秀,眼里說不出的哀戚。

容橫上前道:“各位能否出去一下,我想親自審問宋姑娘為何殺我叔父?”

他既開口,旁人也不好說些什么,只得退回到院子里。

房間里只剩下宋秀和容橫兩個人,容橫坐在椅上,問:“為什么?”

宋秀冷言:“三年前,長安血案,我是來報仇的。”她盯著容橫,“或許,宋家滅門,與你們整個唐莊都脫不了干系?”

容橫眉心輕輕皺起,問:“你說的是長安宋家?”他慢慢道,“長安宋家血案絕對跟唐莊沒有任何干系,更與我叔父沒有干系,宋家家主同我叔父師出同門,怎會是我們下手,。阿秀,是誰跟你說你的仇人是唐莊?”

電光火石火之間,宋秀眉眼驚異,她突然感覺這整件事情都發生的得太過順遂,為什么梅家突然會知道仇人,為什么她今夜下手會這么順利?她上前去查看唐燮的尸體,如果沒有猜錯,在她進來之前,唐燮就已經不省人事。

是誰設了這樣大的圈套?

容橫道:“看來你被別人利用了。”

宋秀臉色慘白,道:“我要告訴薛重,今夜的這些人中一定有敵人。”能在不被發現的情況下弄暈唐燮,證明今夜的賓客之中一定隱藏了不明來路的敵人,怕是要讓唐梅兩家兩敗俱傷,坐收漁翁之利。

她伸手要推門而出,容橫卻突然出口:“宋秀,你別傻了,。現在你是眾矢之的,薛重為了梅家,今夜勢必會舍棄你。”

腳步頓在門口,宋秀愣了許久,才道:“不會的。”

容橫慢慢起身,走到她身邊,道:“那么阿秀,不如我們打個賭?”

“賭什么?”

“賭他不夠愛你,賭堵他今夜在唐莊和眾人的施壓下,必定會舍棄你。”

燈火之下,宋秀臉上血色全無,顫顫聲道:“如果我輸了呢?”如果她輸了,她該怎么辦?這場賭約里,賭的是薛重的心,如果賭的是她自己的心,那么她天地不懼,穩操勝券。

良久后,容橫良久道:“那么來我身邊吧,我絕不會舍棄你。”

世間最不能相賭的就是感情和人心,因為那是一場最容易輸的賭局。

那夜,宋秀在各大門派的敵視下,慢慢走近薛重,輕聲道:“薛重,我們回家吧。”她說這話時小心翼翼。

有人道:“殺了唐爺,還想回家,難不成此舉乃是梅家家主公授意?”

眾人附和,要為唐爺討回公道,說是梅家狼子野心,欲瓦解唐莊,稱霸武林;又有人說,當年宋家滅門,難不成也是梅家出手,一時之間,整個梅家都被推上風口浪尖。

薛重已成騎虎,他若是敢保宋秀,梅家就是在與唐莊與及在場各大門派為敵,他絕對不能這樣做。

就在眾人的猜測議論聲中,薛重揚手給了宋秀一巴掌,將她打翻在地,院中頓時鴉雀無聲。

薛重冷聲道:“誰給你的膽子,敢在唐莊行兇?今夜開始,你便不再是我梅家的人,不能讓你平白玷污了梅家百年來的名聲。”

他聲色俱厲,宋秀從未見過他這樣。

她趴在地上,眼里帶著淚,想要開口。薛重猛然轉身:“梅家與你再無瓜葛,你自保重。”說完就要離開,。

宋秀抓住他的衣擺,凄聲道:“薛重,你走了我怎么辦?”

薛重站在那里,人群里有人議論,:“莫不是演一出苦肉計給我們看。”

他憤然出手,旁邊仆從手中的長劍出鞘,利刃劃過宋秀拉他衣擺的雙手,鮮血四濺,道:“你的生死,自有唐莊評判,與我又有何干?”

那姑娘手有些吃痛,薛重不曾回頭,疾步向前,。

宋秀卻依然不甘心,起身追著而去,她哭著道:“薛重,我不會連累梅家,你只需要告訴我,你今日是迫不得已。”她一生未曾卑微至此。

薛重的腳步頓在那里,他死死咬著牙,良久后回身,手中的長劍挽出漂亮的劍花,逼的得宋秀后退數步,他道:“若你再敢追來,我便挑斷你的腳筋。”

天空不知何時飄起雪花,宋秀卻依然還是上前,——她不信,薛重會狠心至此。

但有些事由不得她不信,在她進了幾步后,薛重的長劍疾刺而來,是熟悉的招式,。他用的是寒山劍的第十三式和第十四式,瞬息之間,就挑斷了她的腳筋。

在場眾人終于驚呼了一聲,因這場景太過殘忍。

容橫想要上前,最后終究止住。宋秀趴在那里,雪花覆滿身軀,她拖著鮮血淋漓的雙腳,一點一點爬到薛重身邊,爬行過處,血跡蜿蜒血跡,然后用受傷的手扯住他玄色的衣袍,嗓音破碎的得不成樣子:“為什么?”為什么要在這么多人面前,親手毀了她?為了大義,為了梅家?

薛重不忍,轉身背對她,劍尖上猶帶著她的鮮血,他花了極大的力氣才能保持鎮定:“因為你殺的是唐莊的唐爺。”說完終于便決然離去,。

唐莊是梅家不能抗衡的,整個武林不是梅家能抗衡的,所以他不能救她。

薛重出了唐莊,直到上了馬車,方才嘔出一口血來。身邊的侍從道:“少主,宋姑娘她……”

等到緩解了胸中郁結,薛重方才開口:“唐橫不會殺她,如果我們今天帶走她,那么她的性命才堪憂,并且整個梅家都會陷入險地。”

他知道宋秀的性子,今日他若不下狠手,宋秀決然要浴血而戰,只有挑斷她的腳筋,才能斷了追他的步伐,。也只有這樣,才能讓宋秀沒有戰斗的能力,容橫才好保下她。

為了大局,今夜薛重只能選擇舍棄。只是,他到底知不知道,這對宋秀而言,是多大的傷害?

尾聲

這場殺戮的結果已是后來發生的事情,只是那個雪夜過后,宋秀一直養在唐莊。

雖然事后,唐橫也讓人派人通知了梅家,這其中的圈套與陷害,兩家須得盡快查出是誰在背后設計的這一系列事情。

薛重卻始終沒有去見宋秀,如今幕后黑手還未揪出,宋秀待在唐莊比在梅家安全。只聽聞她養在莊中,唐橫對她很好,只是,那姑娘再未開口說過一句話,也再未笑過。

而長安是我的故鄉,宋是我的姓,我叫宋鉛,宋秀應該是我的表妹。她父親是入贅到的宋家,她的娘親是宋家的小姐,也就是我的姑姑。

宋家大火滅門,那也是我的家仇,如今卻讓我的妹妹背負,實屬我的不該;而江湖仇怨,權勢相爭,卻盡數讓一個姑娘承擔,這是他們的不該,

后來我們去到烽火唐莊,見到宋秀,她眉眼之間的神韻確與當日宋鉛的畫像頗為相似,。而不知為何,我總疑心,宋秀在等著薛重來接她回家。

我們并沒有將薛重腳腕的精魂移入宋秀腳腕之中,因宋生的手中剛好有一雙現成的腳腕精魂,。我與薛重說:“有些東西,你要永遠欠著。”

薛重之隱忍,固然是為了梅家和宋秀,但是他采取的卻是最極端的方式。

我或許有些自私,甚至說是殘忍,但我是女子,心眼本就是極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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