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木子
市長辭職撿破爛:“撿”出中國唯一的博物館小鎮
作者/木子

抗日老兵手印廣場

飛虎奇兵館

在熱帶雨林
2017年9月3日,中國抗戰勝利紀念日當天,萬千人慕名來到成都市安仁鎮,參觀中國最大的民間博物館——建川博物館中的抗戰系列館。誰能想到,這個中國唯一分布著30座各色博物館、擁有1000多萬件藏品的“博物館小鎮”,是由一個人締造的。他曾官居副市長,卻為了恢復民族記憶甘當“破爛王”,辭官后“撿”出了價值80億的財富,又悉數捐給國家。這位熱血“館奴”有著怎樣的人生故事?
樊建川1957年出生在四川宜賓,父母都是軍人,他骨子里涌流著行伍的血液,從小性子野,膽子大。“做人要有一股子拼勁兒,兩軍相逢勇者勝!”父親從小就這樣教育他。
1975年高中畢業后,樊建川去小山村當知青,因為拼命勞動,還餓暈過兩次。全國高考恢復后,樊建川看到了命運轉機,他晝夜不舍地復習資料,備考軍校,全軍近百人報考,卻只招1個。但憑借“行不行拼了再說”的精神,最后他如愿考上西安政治學院。畢業后,樊建川到重慶第三軍醫大學教書,這一教,就是8年。
但樊建川天生就不甘平庸,令無數人羨慕的大學老師工作,他卻覺得一眼就能看到頭,看到自己是怎么老的,太沒有挑戰性了。1987年轉業后,命運又眷顧了樊建川一次,他走進宜賓地委政策研究室,從此步入仕途,并在34歲時當上了宜賓市常務副市長!但樊建川還是不滿意,原因是他的工資只夠養家糊口,連件像樣的西裝都買不起,更無法支撐他的收藏愛好。
早在文革時期父親被關“牛棚”那會兒,樊建川就每天收集小報、傳單,一部分拿去給父親看,另一部分自己收起來,想了解當時國家到底發生了什么。也正是從那個時候起,他有了收集報紙、書信的習慣。
在西安讀軍校時,當地有條古玩街,樊建川也常去閑逛。懂行的朋友都喜歡收些才子佳人、風花雪月的東西,他覺得那些東西沒意思,因為是軍人,對抗戰前輩有敬意,樊建川想用自己的方式去紀念他們,就開始收集各種跟抗戰相關的東西。
參加工作后,樊建川到處撿破爛,人家不要的東西,他當成寶貝一樣帶回去。尤其是去了老村、老宅,看到堆在一起的舊垃圾,他就忍不住上前扒拉,纏著人家問家里還有沒有。
那時候,樊建川還沒什么錢,一家人周末出去逛街,他答應好給妻子買裙子,半路上看到想要收藏的勛章,他笑嘻嘻地轉頭跟妻子說:“先把錢借我,下次再給你買吧。”
為了收藏,樊建川連飯都可以不吃。每月一拿到工資,他就到廢品收購站去搜尋“寶貝”;到父親或岳父的老戰友家拜訪時,他會纏著那些叔叔伯伯要一些老報紙、帶有紅色烙印的茶缸等舊物價;有時還在機關宿舍的垃圾堆里撿……那時能撿到的東西相當有限,一個月撿到一件,樊建川都會很興奮地把玩半天。
90年代初,隨著市場經濟的興起,樊建川看到了另一番景象。“十幾年辛辛苦苦搜尋來的東西,不如在市場上買兩年,只要有錢,能淘回來的寶貝太多了!”可惜他當時收入低,不能像富商們那樣在古董市場上一擲千金。
于是,1993年樊建川又做出了一個大膽決定,從副市長的任上辭職下海!當然,樊建川此舉不僅是為了他搞收藏更有“底氣”,而是覺得自己心直口快的性格,不太適合繼續走仕途。
樊建川帶著家人輾轉到成都,跟朋友們共同湊了一筆錢,合伙辦起了房地產公司。當時,他們一家三口就租住在一間狹小的房子里,女兒都只能睡沙發。起步資金不足,樊建川又破釜沉舟貸了巨款,但他們開發的房子,卻只靠關系賣了一戶。熬了大半年,朋友們都傻眼了,他自己也感到山窮水盡。
一天傍晚,妻子一邊往鍋里煮大白菜,一邊含淚數落樊建川:“放著好好的官不做,偏要下海折騰,還自稱大老板,你見過成天吃鹽水白菜的大老板嗎……”樊建川愧疚難當。
但就在當年11月,一件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國務院召開第三次房改方案,要求單位不再提供福利房,房子將由商品房為主導!被“置之死地”的房產公司,轉眼間讓樊建川掌握了主動。成都雙流機場需要一個完整的小區,樊建川開發的房子悉數售出,就此挖到了第一桶金。這時,他的夢也活了!賺到錢后,樊建川甩開膀子,只要是自己看中的抗戰收藏品,馬上就買。
1998年7月,樊建川聽聞北京某拍賣公司準備拍賣一批珍貴的抗戰史料,其中有日軍投降時交出的系列公文,是日軍侵華的鐵證。拍賣目錄剛一公布,樊建川就聽說有買主從四面八方趕去,而且有海外商人湊足資金準備“豪奪”,還聽說一名神秘買家放出大話,勢在必得。樊建川擔心自己的資金無法與他們抗衡,于是希望找到賣主,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讓賣主開個價,然后撤拍。
可是賣主在哪兒呢?樊建川趕到北京,又輾轉到天津,發動一切能夠發動的朋友和“線人”,幾經波折。“或許是天意吧,我終于在拍賣的前一天找到了賣主,用我的真情和一些抗戰故事打動了他,最后他愿意撤拍。而我也以遠高于起拍價的價格將這批史料留下,留在中國人的手中。”樊建川回憶說。
有一次,他在北方看到有人砸碉堡,就問:“兄弟,這碉堡誰修的?”一聽是抗戰時期的產物,他趕緊付錢,愣是把50噸的碉堡拆分成幾十塊,運回千里之外的四川!
但當時樊建川只是為了一份軍人情結,在默默做這些事情,因為他的父親和岳父都是抗日老兵,他本人也在部隊歷練了多年,“天下雖平,忘戰必危”的道理,他懂。至于籌建一座私人性質的抗戰博物館,他當時根本不敢想。樊建川覺得博物館是神圣的,高不可攀的,私人哪能投建?
2001年,在盧溝橋抗日展館參展時,樊建川把自己的藏品帶到北京之后,國家文物局的人看到嚇了一跳,當場14件展品被鑒定為一級文物,工作人員還向他講解了申辦私人博物館的條件。樊建川回家后一拍大腿:“建!”
對于他的這個大膽舉措,幾乎所有的人都反對:“文物捐給國家就可以了嘛,沒有必要掏錢搞這事。”但樊建川已經鐵了心,一個民族要有記憶,歷史是絕不能被遺忘的:“四川有兩千家房地產開發商,少我一個沒關系。中國13億人,12.5億都該過平淡正常的生活,但也該有人挺起脊梁,敲響警鐘,我就想做一個敲鐘人。”
樊建川不但要建,一開始就把規劃圈定在500畝左右!他四處去找這塊地。人家一聽,就覺得是騙子:“哪有花500畝建博物館的,你小子是來圈地修房產吧?”最后,只有成都大邑縣信了樊建川。朋友聽說他來真的了,一個勁兒罵他:“你傻啊,非要把錢砸在這件事上,博物館就是個無底洞,你這是準備當烈士?”
當時,憑著天賦和誠信苦干8年,樊建川已經把企業做進四川省前10名,還登上了中國富豪榜!他的企業在銀行是3個A的信譽,也是優秀納稅企業。值得一提的是,在數年后的汶川大地震期間,他在極重災區都江堰建設的小區沒有倒一間房、垮一塊磚。
于是,生意越做越大的樊建川賺得盆滿缽滿,他在成都市最繁華的地段,不僅擁有自建的商品房,還有辦公樓、商鋪、加油站……但為了“建一座民間抗戰博物館”的夢想,樊建川不管別人的意見,悉數賣掉了他名下的資產,把錢全部投到了建博物館上。
手續辦完,開工已是2004年11月,他卻又給自己定了個目標:“2005年是抗戰勝利60周年,這是一個甲子,是個大事,必須在8月15日開館!”
9個月建5個博物館,這簡直就是天方夜譚。世界上還沒有哪個地方,可以在這么短的時間里,修出這么龐大的博物館!但血液里的軍人戰斗氣質,讓樊建川再次透出一股狠勁兒。每個館工地上,他都讓人立著倒計時牌,他睡在建材堆上,天天在工地上罵人,這邊裝電梯,那邊裝玻璃,頂還沒有封,就開始布展柜……15日開館,三天前大家都覺得不行,卻硬是被他連戰三天,拼下來了!
2005年8月15日,“中流砥柱館”、“正面戰場館”、“飛虎奇兵館”、“不屈戰俘館”、“侵華日軍罪行館”,經6個部委專家組嚴格審查,全部合格,正式開展!
不久后,樊建川又搞到一件珍貴的抗戰國家一級文物——1945年8月15日的《每日新聞》報,上面用很小的篇幅報道了日本天皇頒布投降詔書的消息。而這張報紙是他在日本找到的。
當時,樊建川在國內的拍賣市場中幾次失手后了解到,是日本的收藏家在和他爭奪這些文物。他就想:“你能到中國來買東西,我也能到日本去買。用抗戰時的話來說,你可以掃蕩,我也可以反掃蕩。”

樊建川在他的博物館里

樊建川在“中國壯士群塑廣場”
樊建川在日本當地逛街時發現,文物店鋪和地攤上有大量日本“二戰”時期的畫報、雜志,其中有不少內容與中國相關。他便取消了其他行程,專門收集這批東西。“我見到就買,僅購買、翻拍的照片就超過30萬張。裝進集裝箱拉回來,一次基本上就把市面上的全部買走了。”而那張珍貴的報紙,就是他在一個留學生的帶領下,在一家書店的閣樓上翻了3個小時翻到的。樊建川把它擺放在自己投建的“侵華日軍罪行館”展柜中。
樊建川收藏之龐大,簡直令人瞠目結舌:手寫資料30噸、書信40萬封、日記近兩萬本、像章百萬枚,800余萬件藏品,每件藏品都是樊建川親自經手,經鑒定的國家一級文物有153件。能在博物館中展示的,不過百分之一!
第一批5個展館落定后,樊建川再接再厲,又建成“川軍抗戰館”、“中國壯士群塑廣場”、“抗戰老兵手印廣場”、“援華義士廣場”等系列場館。到2011年,這里已經是中國最大的“博物館聚落”——30個分館,由30個世界一流設計大師設計,總占地500畝,超過1000萬件藏品。中國人的抗戰記憶,在安仁小鎮上被激活了,透過一件件文物,那段沉重的歷史有了血肉。每年100多萬人次進到建川博物館中,幾乎都是流著淚離開。
樊建川還將248位飛虎隊員的照片,一一澆鑄成瓷板像,掛在館內。多年后,美國空軍老兵羅比特來到援華館前,問道:“這里都是美國的老兵嗎?”樊建川點點頭說是,白發蒼蒼的羅伯特,當即嚎啕大哭。這樣的畫面,同樣發生在“壯士群塑廣場”,約3000平米的中國地圖上,200多位抗戰名將、烈士的鐵像,站在他們戰斗或犧牲過的地方,一眼望去,令人肅然起敬。

中流砥柱館
左權將軍的女兒左太北,父親犧牲時她年僅兩歲。就在廣場揭幕的那一天,在壯士廣場看到父親雕像時,她淚如泉涌,抱著雕像痛哭:“爸爸,讓我抱抱您!”
更為令人震撼的地方,就是“抗戰老兵手印廣場”,手印廣場一排排玻璃上,印有4000多名抗戰將領,或老兵的鮮紅手印。為取這些手印,樊建川跑遍全國。大家可以看到那些手印,許多都已經五指不全,多是被飛彈損毀的。
在這些手印里,其中一枚屬于張朗軒老人。他是一位川軍老兵,在1938年參加藤縣保衛戰。那是一場極為慘烈的戰役,5000人基本上都陣亡了。張朗軒老人幸存回川,為了紀念抗戰川軍烈士,成都市人民公園立著一塊碑,英朗的戰士以老人為原型塑造。但60多年來,老人只字不提,甚至連家里人都不知這件事。
樊建川知道張朗軒老人后,一定要將老人的手印印上。老人也為他積極呼吁,多方尋找當年抗日老兵。哪料到,廣場建成之前,老人突然辭世,樊建川悲痛無比,為完成老人生前的心愿,在太平間印下了僵硬的手。這樣的手印,還不止一個。
以色列駐華大使進館參觀后,為樊建川寫下一段話:“這是一個平凡的人,干了一件偉大的事,他留住了一個民族的苦難。”為了博物館,樊建川把賺來的30億財富,一分不留全都投資進去。如果把這些錢放在銀行里,光利息一年就是7000萬!
在安仁鎮這個公園式的博物館聚落中,抗戰、紅色年代、民俗、地震四個系列共30座場館的每一座,甚至每座場館里的每一件文物,都如同一個個微小的像素,構成了一幅巨幅歷史畫卷。
為了打造這個全球唯一的博物館小鎮、中國最大的私人博物館群,昔日的億萬富豪樊建川,生活過得越來越簡樸,他穿幾十塊錢的衣服,抽20塊錢的煙,吃便宜的外賣。“我下決心建博物館時,朋友苦勸說,讓一個人完蛋,吸毒;讓一個企業完蛋,建博物館。投資是永遠收不回來了,但我要求通過運營維持生計,畢竟這里有500多名員工。”
于是,他在開發紅色旅游的同時,又在館內結合文創產業,提供一些休閑配套服務。通過樊建川不懈地打拼,集酒店、展館、紅色旅游等于一體的建川博物館聚落,每年終于能實現2000萬元的盈余。這些錢,能支撐博物館的員工開支等各項支出,還有一點結余,樊建川都拿來買藏品。建川博物館聚落,整體估值高達80億!但樊建川決定,自己死后,博物館捐給國家,他和妻子也已經與當地政府鑒定了裸捐協議書。
2013年,樊建川當選為四川省十一屆政協委員,并受聘為成都市人民政府參事。此后幾年間,他仍在四處搜集文物,籌備更多的展館,關于改革開放的,關于時代建設的,等等。他希望在有生之年,建滿100座記錄中國現代史的博物館!
“現在有房奴、車奴,我是館奴。我愿意一生為博物館做奴隸,只要是能建夠100個,馬上死都可以。”2017年9月接受采訪時,這位四川漢子真誠地說。樊建川修建的不僅是民族記憶博物館,也是照亮民族未來的燈塔。他保留的是戰爭遺物,守護的卻是人類的和平!
編輯:成小晟 happycxc303@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