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S.默溫詩選

W·S.默溫 董繼平

W·S·默溫（W. S. Merwin， 1927—2019），美國著名詩人，“新超現實主義”（又稱“深度意象”）詩歌流派代表人物之一。默溫生于紐約，早年曾就讀于普林斯頓大學。其作品深得超現實主義詩歌之精髓，獲得過美國“全國圖書獎”“波林根詩歌獎”“桂冠詩人獎”，并且兩次獲得“普利策詩歌獎”。

【譯者簡介】

董繼平，1962年生于重慶。主要譯著有《帕斯詩選》《勃萊詩選》《特蘭斯特羅默詩選》等外國詩集二十余部，美國自然隨筆集《清新的野外》等十余部以及美國長篇小說《了不起的蓋茨比》。曾獲“國際加拿大研究獎”。曾參加美國艾奧瓦大學國際作家班學習，獲“艾奧瓦大學榮譽作家”稱號。

清晰的聲音

寒冷的春晨記得的鳥兒

較少，但它們的歌聲

透過霧靄和從未見過別處的

一片片嫩葉響起

那些歌從自身飄出，識途

沒有適合之前和之后的詞語

歌手也無處可見

古代世界

夏天深沉的外殼中

橘黃色的日落

一片漫長的沉寂

越過干枯的牧草地

一只狗在遠處

應和著關門聲吠叫

而我立即變老

拇指規則①

當我的拇指觸及我的小指

我忘記了在那里的一扇門就打開

一扇被遺忘在空氣中的空氣之門

拇指知道我穿其而來的那扇門

但拇指知道的事物先于認識

它并沒隨著它的聽覺地圖來聆聽

它聽見那手指演奏的和聲

我無法重新穿過那扇門回去

拇指也不會引導我去哪里

指著回家的路——因為拇指就在那里

①又叫“大拇指規則”“經驗法則”，是一種可用于許多情況的簡單的、經驗性的、探索性的但不是很準確的原則。

沒有暮色

這一天似乎多么突然地結束了

在這個島上，葆拉和我在一起

我度過了生活中

這些暮年的幸福歲月

白晝結束時沒有暮色

白晝的陰影隨著以前發生的一切

而降臨在這里的那一刻就消失了

以同樣的方式進入一個夜晚

時間在那里并不意味著看得見的東西

當我抬頭仰望，光芒就消失了

聽見一粒種子在黑暗中的某處落下

十二月早晨

當我意識到我剩下的時日

我生命中與葆拉在一起的又一個早晨

就像第一個早晨讓我意外

我怎樣沉浸在這遲來的幸福中

我知道說起幸福有些魯莽

因為命運女神如此之近，以至于我能聽見她們

但這個早晨，即使是往昔的悔恨

似乎也喪失了它們的積怨

而且心懷靦腆的希望，就像春天

最初出現在鋪路石之間的小草

那時我還是孩子，我看見

每一步階梯都在引導我

走向現在這個我在日光出現之前

就識別出來的早晨，我忘記

自己幾乎失明了，我看見

我接下來要讀的一堆堆書籍

就像蹲坐的狗的塑像那樣等待

它們忠于它們曾經熟悉的人

然而幸福的形態是空氣構成的

任何人都絕不會擁有

它在自己的時間里隨意而來

黑暗中的鋼琴師

音樂并不在琴鍵里面

它從不曾被看見

音符打算相互

發現

諦聽它們的方式

它們移動時就成了音樂

它們始終在

等待

那在周圍變化的

夜間空氣中的葉片

雨水以慢小調節拍而來

琴鍵在它們舞蹈的夢中對自己歌唱

它們創作自己的音樂

它們再度創作音樂

一起在這里

這些天，我能看見我們相互緊抱著

因為滾滾激流卷走我們

我緊抱著你，不讓你

被卷走，你緊抱著我

不讓我從你身邊被卷走

當我們在奔涌的激流中抱著對方

我們就看見那模糊地掠過的岸

日光遠在我們上面無聲地奔涌

我們在日光中將被席卷多久

我們在夜色中將緊抱在一起多久

它又將把我們一起帶往何處

黑暗中的飛翔

雨夜之后

十二月巨大的蛾子

穿過綠色的蕨葉

飄進歲末

我在接近子夜的門上

觀察它們的眼睛

接近二至點的

太陽的記憶

還有它們那黑暗構成的翅膀

對黑暗的記憶

一邊在時間中飛翔

一邊回憶這一夜

六月一日

在那南風喚醒貓頭鷹

貓頭鷹說這是夏天的夜里

如今到了是夏天的時候

到了那種離別的時候

盡管那條毯子回溯到童年

這也是無論你是誰

他們每個人都會變得

更老的時候，有春天存在

這不再是南風

你聽見了它帶來雨水

用一絲氣息就帶走屋頂

和一個盲目的不可預期的

冰雹時刻里的葡萄季節

這是那白色的風

你無法相信它就在這里

貓頭鷹翱翔飛出來，要看看

今夜輪到誰要被改變

致這間屋里的蜘蛛

你們等在我的面前

沉默中的沉默之母

在你們灰白的云中，無論我

是否能看見你們，你們高高的犄角

影子深處的織機

我都始終知道你們存在

那些影子沒有記憶就重現

從這個時刻下面升起來

仿佛這一刻呼吸、顫抖又消失

未知的消息的信使

看不見的家系的繼承人

這是感謝你們始終

對我出現的時刻

穿過這些歲月而無語的看守者

專注于這間緘默的屋里

而同時鳥兒歌唱，雨水喃喃低訴

嗓音從道路上回響

在每一個聲音里揭示

那蒼蠅時辰耐心的守護者

語言的飛翔

整個冬天，某些樹葉都沒有飄落

春天毫不知道它們里面

究竟是有痛苦還是曾經有過痛苦

就來臨

那舌頭中的東西，它們說

因為它們待在樹上的整個那段時間

無法通過傾聽來將它記住

然后它們隨著那總是在那里

穿過它們的生命的空氣而飛走

高度

黑暗的早晨說，看看你怎樣忘記

小溪扎營的群山

有缺口的湖泊

高空中黃金的筆觸

爪子扒出的空洞

你從未在那里涉足

你從那里會看見什么呢

既不是

那虛構的過去

也不是那就是過去的現在

在眩暈面前

在抓攫空氣的上帝面前

你會震驚地站在那里

聽見你不斷

忘記的

那個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