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我是好官

★文/程麗娥

都說我是好官

★文/程麗娥

我小學三年級的時候，叔叔大學畢業了。我小學還沒畢業，叔叔就當官了。媽媽擠眉弄眼地對鄰居阿婆說：“他叔叔當的是鄉計劃生育辦第五副主任。”爺爺對全家人說：“計劃生育辦副主任也是主任。我們老趙家世代為農，老天開眼，終于出來一位做官的了。”爺爺奶奶計劃著張羅幾桌，把所有的親戚和老鄰居們都請來慶賀慶賀，叔叔堅決不讓。爸爸對我說：“你叔叔做事低調，穩重，將來不可限量，還能升。”我可聽不懂這些話，我只知道，因為叔叔不讓請客，我沒撈到吃一頓大餐，就很不高興。叔叔看到了我有情緒，他就偷偷地塞給我一把糖，我就高興了。你說這樣的叔叔，誰能不喜歡呢？有一次，我聽爸爸對媽媽叨咕：“別人當計劃生育這個官，遭人罵，咱家孩子他叔，從沒有人罵他。”媽媽白了爸爸一眼說：“他什么也不干，誰能罵他啊。”爸爸說：“當計劃生育的官，不被罵祖宗三代就是厲害。”

我剛上初中，叔叔就高升了，當上了我們花兒鄉的鄉長。我們家人來人往的，都是親戚和鄰居或者親戚和鄰居的親戚和鄰居，他們都是來找叔叔辦事的。叔叔還是那樣溫文爾雅，平易近人，沒一點當官的架子。叔叔在城里安了家。他常打電話，讓我去他家拿些大魚大肉，煙酒糖茶什么的。聽媽媽對爸爸嘀咕：“雖然叔叔當了鄉長后，咱鄉沒什么起色，但三鄰五舍都夸孩子他叔叔，真辦事！從不誆人。”

我讀高中，叔叔就已升任縣教育局局長了。媽媽說我當然要到城里最好的高中讀書了。開始我不敢去，擔心跟不上趟。爺爺對我說：“你怕什么？你叔可是教育局長。”被爺爺說中了，確實不用怕。我們校長常對我們訓話：“局長說了，每個班級有十多個大腦遲鈍的學生，很正常。學好學壞，是他們自己的事。你教好教壞我不管，但哪位老師若體罰學生，被人告了，我是要處分你的。”同學們那個高興勁啊，我是很幸福地讀完了高中，雖然我和很多同學一樣，沒考上大學，但是我父母不愁我的工作，叔叔是個顧家的人。

我當上公務員的時候，叔叔已經當上了副縣長，后來升到了縣長，現在是副市長，我的職位也跟著一路小跑。我就納悶了，叔叔好像從沒干出什么業績來，怎么就一路升遷呢？這樣的話，當然要一直憋在心里，能和誰說呢？

前幾天，我去叔叔家串門，恰逢嬸嬸回娘家了。叔叔下廚房，弄了幾個小菜，我們叔侄倆喝了起來。叔叔和我最親，也沒有旁人，我給叔叔倒酒，叔叔就放開了喝。叔叔喝高了點，我也喝多了些。我裝作醉醺醺的樣子對叔叔說了我心中的疑問。叔叔微微地笑了笑，慢條斯理地說：“我一不參加派別；二不大貪；三不政績突出。跟派別，跟對了，上去了，跟錯了，永不翻身；幫親朋好友辦點事，收點人情錢，他們得了好處，千恩萬謝還來不及，怎么會去告你呢？但是國家上千百萬的大錢我是不動的，所以也不怕被調查；政績突出，也許當時臉上會風光些，但是會遭人忌恨，樹立政敵，這是為官大忌啊。我一生信奉中庸之道，為官也如此。”我給叔叔又倒上一小杯茅臺，叔叔用筷子夾了一口牛毽子肉，又吃了一口熗土豆絲，然后喝了一小口茅臺說：“不是叔叔吹牛，我做官這么多年，雖沒做出什么業績來，但是從官到民，沒一個罵我的，都說我是好官。”

我這些日子，注意收聽大家對叔叔的評價，果不其然。昨晚上在街心花園，有一幫人在路燈下打撲克，我站在旁邊圍觀，他們不認識我。他們一邊打，一邊罵閑雜，逮到一個當官就罵一通，可也奇了怪了，沒有一個罵叔叔的，還都說叔叔不大貪，不胡亂造，是個好官呢。

當我要把這些聽到的告訴叔叔的時候，他已引咎辭職了。

（摘自《北方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