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俊宇
這個赴俄留學生說:“沒想到我用這種方式傳播了中國流行文化,看來游戲真的能超越語言和國界。”
在剛剛響起“Penta Kill”(五殺)的語音提示后,國立莫斯科大學計算機系研究生宿舍里,威威朝兩個俄羅斯室友大喊,Push mid!Push mid!”(中推)
威威操作著“魯班七號”,和兩個殘血隊友一起推倒了對面的水晶,伴隨著游戲里響起“Victory”,威威長舒了一口氣。
沒錯,威威和兩個“老毛子”玩的游戲并非在俄羅斯具有超高人氣的Dota,而是來自中國的王者榮耀。
威威是個身高一米八,身材卻如搟面杖的瘦高個,一副高度近視眼鏡加上一年未理的飄逸長發讓他極具“黑客范兒”。
不熟悉的朋友一見到他就會打趣,“聽說你是莫大的,你們學校王牌是計算機,你會黑客技術嗎?”
威威不會黑客技術,甚至算是個學渣。他在大學中曾是“校園公眾人物”,在學生組織中叱咤風云,曾多次參加海外志愿者活動。后來大四找工作受挫,他希望能踏踏實實提升自己的技術,于是選擇來到俄羅斯深造。
他至今還記得第一次坐在圖書館里掏出《數據結構與算法》的那個晚上,他坐立不安覺得時間過得很慢。以為自己苦讀到了深夜,打開手機一看卻發現僅僅過去了一個小時。隨之而來的則是昏昏欲睡的疲勞感。
雖然不會黑客技術,他卻有著9年Moba游戲經歷,是個骨灰級玩家。不過,俄羅斯封閉的文化環境以及計算機系繁重的學習壓力讓他今年8月才接觸到王者榮耀。
8月初的一個雷暴雨夜,威威乘著一架俄航客機晃晃悠悠提前抵達了北京首都國際機場。他已經有一年沒有回國。
對他來說,他最懷念的還是中國美食,“你能想象我每天只能吃土豆和西蘭花的日子嗎?簡直沒法過了。”
威威甚至忘了中國的辣椒炒肉是什么味道。味蕾的遲鈍僅僅只是一個側面。離開中國一年,生活環境、社會環境的變化,更讓他感到驚訝。
他在本科期間,在北京有近一年的生活、實習經歷,但這座城市其變化速度和緩慢的莫斯科相比,依舊令他應接不暇,甚至讓他感到有些陌生。畢竟,在莫大計算系高壓式的學習任務面前,他很難有時間接觸國內新事物。
來到北京的那幾天,朋友中午請他出去吃飯。走在路邊,他看著一排排黃色、橙色、藍色的共享單車無從下手,面帶幾分尬色問,“這車要怎么開?”
在朋友指導下打開一輛單車后,他自嘲地吐槽,“哎,鄉下人進城了。”
他所謂的“鄉下”,指的并不是家鄉南通,而是莫斯科。威威眼中的莫斯科是個“大農村”。和北京相比,莫斯科的時光似乎依舊非常緩慢,停留在上世紀90年代,“這種近乎停滯的感覺和北京的活力完全不一樣,你知道的,北京這種地方你總會感受到無限可能,但在高緯度的莫斯科,陰冷的天氣就會讓你不由自主去懷舊。”
去年8月,他第一次落地莫斯科后,剎那間覺察到一種莫名的陳舊感—昏暗的地鐵站里散發著特有的酸腐味,老化的設施、無法清潔的污垢看得清清楚楚。地鐵內富麗堂皇的雕塑訴說著過往的榮光,但也彌漫著今日的衰敗。
在北京的幾天,他在朋友家中暫住。朋友知道他Moba游戲底子好,索性扯著他一起打王者榮耀。
作為Dota老玩家,他諳熟Moba游戲的種種技巧。下載游戲后,他在訓練營試手英雄后,便看中了“宮本武藏”,“有位移有控制有霸體,英雄機制太優秀了”。
在朋友家住的短短三天,兩人一起雙排,威威借著“好意識”,迅速打到鉑金段位。臨走時,朋友對他開玩笑,“你把這游戲帶給老毛子玩一玩唄?傳播下我們的中國流行文化。”威威擺擺手,沒當回事。
在他看來,俄羅斯人癡迷PVP(玩家與玩家對抗)類型的游戲,雖說王者榮耀美術畫風符合中國人的審美,但俄羅斯人這種“剛猛”審美風格,不一定會喜歡,“他們喜歡坦克對戰類的游戲,可能有二戰情結。”
8月底暑假結束,威威回到莫斯科繼續學業。原本和俄羅斯室友一起打的Dota被拋在一邊。
一到周末,他便和國內的朋友打開微信語音,掛上網絡加速器一起“開黑”——他不僅把這當成玩游戲,還能把游戲當成一個窗口,在和朋友的閑聊中,他通過另一個視角去觀察中國的文化環境、社會環境。
“哪怕可能之后還要在這里深造讀博,可我遲早是要回國的。和中文環境疏遠一年,我這個愛說話的炮筒子都有些木訥了。”威威說,“平時還是得多和國內朋友溝通,這樣思維才能活躍。”
俄羅斯室友薩沙和季馬看他玩的游戲有些不解,看到他和國內朋友打得熱火朝天,用蹩腳的英文問道,“What is this game?”威威回復說,“A moba game like Dota,made by a Chinese Company。”
聽到這里,這位同為Moba高玩的室友瞬時被激起興趣,嚷嚷著讓威威幫他下載王者榮耀。
這讓他倍感驚訝,因為在他看來,薩沙和季馬對中國文化似乎沒那么感興趣,過去寢室中閑聊,他提到“四大名著”這個概念時,薩沙和季馬對此一無所知,僅僅只知道“孫悟空是個猴子”。
初到俄羅斯時,威威突然被放置到了一個陌生的語言文化環境,極不適應。“這還不像是在英語世界,你可以用英語和大家流暢溝通,俄羅斯社會本來就是相對封閉落后的,既不像英語世界多元開放,也不像在中國社會變化快有活力。他們的英語普及率也不高。俄語不好,又無法用英語和俄羅斯人流暢溝通,中國學生很容易在這種環境中顯得格格不入。”
不過,中國留學生在俄羅斯學生心里有一種特殊能力—數學成績極好。威威所在的計算系對數學要求高,每當俄羅斯學生抓耳撓腮的時候,總會問中國學生數學題怎么做。一次一個俄羅斯學生甚至在班級VK(俄羅斯即時社交軟件)群里說,“如果沒有中國學生,我們班的數學課業怕是難了。”
“獲得這種殊榮的當然不包括我這種數學成績不好的人,”威威說“除了數學以外,游戲也是和老毛子建立社交聯系的一種方式。”俄羅斯Dota氛圍濃厚,威威的游戲“天梯分”達到了4000以上,這在游戲中屬于相對較高的水平。他初到俄羅斯時,迅速因為游戲和朋友們打成了一片。
當王者榮耀片頭渾厚的游戲主題音樂《Main Theme》響起時,薩沙和季馬似乎被這首世界音樂大師Hans Zimmer作曲的音樂吸引了,對這款來自中國的Moba游戲饒有興致。
雖然不懂中文,薩沙和季馬第一眼就被“猴子”吸引,問道“Is this monkey Sun Wukong?”在獲得“Yes”的回答后,孫悟空便成了他的“本命英雄”。
威威后來試著跟薩沙和季馬介紹李白這個英雄。威威說,李白出生在碎葉城,地址在如今的中亞吉爾吉斯,是中國唐代的大詩人,喜歡喝酒,還會舞劍。歷史上曾經記載李白劍術大唐第二,武功超群。
薩沙和季馬似懂非懂,覺得李白是俄羅斯“遠房親戚”,因為“氣質很像俄羅斯的那些大文豪,比如普希金,會寫詩,愛喝酒,還喜歡和人決斗。”
后來,寢室里三人每逢周末,便來到王者峽谷一起“開黑”。在薩沙和季馬看來,手機玩Moba游戲太便捷了,雖說語言不通看不懂中文,但這反倒讓他回憶起兒時玩日本紅白機的經歷。他說,音樂好聽、游戲好玩就夠了,不認識文字,反倒能讓他沉浸在游戲的樂趣中。
提到和室友們打游戲的經歷,威威的評價是,“戰斗民族”在游戲里大多同樣充斥著戰斗意志。
俄羅斯電競氛圍濃郁,玩家們大多打法兇狠。他笑稱,我們打游戲時常說的一句話是,“猥瑣發育,別浪!”,但是英語世界的玩家對“老毛子”有一句經典評價—In Russia, Back means push(在俄羅斯,撤退的意思是推進)。
雖說俄羅斯Moba成績世界不俗,但一個無法證實段子也在歐美玩家中流傳,“隊伍里毛子的數量和勝率成反比。” 他們從來都是猛打猛沖,從不知撤退為何物,只會干到死,“一次我們三人開黑打匹配,薩沙和季馬的孫悟空開局就打了0-8-2,其他隊友都開始罵娘了。”
“好在,他們在王者榮耀里段位都不高,我只是帶著他們在黃金白銀局感受氣氛。”威威笑了笑,“沒想到我用這種方式傳播了中國流行文化,看來游戲真的能超越語言和國界。”
11月6日,薩沙和季馬跟威威說,我學會了一句中國四字短語,好像挺流行的。威威問是什么?
“猥瑣發育。”
(應采訪對象要求,“威威”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