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每天都在召喚萬物回家

□大連點點

大地每天都在召喚萬物回家

□大連點點

看海

今晚上

一個人

坐在十一點十分的沙灘上

看海

說是看海

其實只是借著月光

看一堆凌亂的腳印

互相愛

互相反抗

有那么一會兒

好像被誰施了魔法

它們動起來

走快的走快

走遠的走遠

我的眼前，白茫茫

一片沙灘真干凈

真美

像今早上我買回魚缸和蘋果

像窗臺上的草莓正在開花

水生植物伸出六片小小的手掌

秋陽好暖

高高掛在枝頭的柿子

等著貪嘴的麻雀品嘗

真美！落葉畫出了弧線

真美！你故意露出了馬腳

假設風在路上

假設我和你生米煮成了熟飯

晨

正好碰見了去早市的女鄰居

正好有小販的三輪車經過我們身旁

身后的小巷，晾衣繩上的麻雀

讓舊街道動起來

我緊了緊領口

覺得秋風像個攻城略地的小偷

送小孩上學的女子，臉上的笑

跟菩薩的一模一樣

每天要經過的垃圾場，三個老嫗的

鐵鉤子，仿佛刨在我的身上

小賣店敞著鐵門，守店人掃著落葉

喝啤酒的民工要在太陽落山的時候才能趕來

我加快了腳步。遠天沒有早霞

天氣預報里的秋雨，不知道會不會缺席

女兒打來電話，她的問候使我羞愧

在金石灘，那個叫潘淑英的老太她昨晚的覺

睡得好嗎？

午睡

鋪水管的民工，在花壇邊的廣告牌下小寐

粗黑的手，緊拽著舊紅色羽絨服

三十多歲的小伙子，朝陽人

剛給老家的妻子打過電話

幸福的另一種狀態就是：他從不想知道

剛才哭過的人，為什么扭頭又笑了

在渤海大學

三十年后再見，無非是

白頭對著白頭

淚眼對著淚眼

無非是，喊著對方的名字

仿佛能把青蔥的光陰喊出來

無非是我們擁抱的臂膀

在彼此的肩上稍稍用了力

不舍得坐下來，打了草稿的想象

抵不過一篇即興發言

無非是，相隔日久

一些水需要暴漲，一些水需要離岸

這么多年，在各自深入的城市中

我們離散，聚合

無非是生著兒女，愛著愛人

無非是你在遼西我在遼南

白駒過隙，無非是

缺席盛會的人，有的去了遠方

有的去了天堂

此刻，聽林湖邊

那些攥緊的手，下一刻

還得松開

一下

他扭斷鴿子的脖子后

燒烤床上的炭火暗了一下

鴿子在廢紙箱里撲騰了一下

燒烤床上的炭火跳了一下

他沖路過的我笑了一下

我的心猛地緊了一下

仿佛背后扎了無數小針

我提心吊膽地看了他一下

我把那天的情形描述給朋友

朋友說，肉鴿子生下來就是這樣的命

“它逃不掉，我們也不能！”

我望著窗外紛紛入眼的一切

不知哪根神經，毫無來由地疼了一下

窄門

必須有窄門，堂皇的

能擱下寬闊的沖動

少年般的

然而，我是愚鈍的

這些進出的人

閃著光澤，每一個

都會向我發難

我愛你

說好你要來

我趕緊拿了根鐵棒磨針

就等你趟過齊膝大雪

來穿我手上的厚底棉鞋

除此，沒有更好的版本能夠說明

孤獨的人，都有個千里迢迢的冤家

母親

某某，她的遠房侄子

某某，從前女鄰居

某某，九十七歲的老人

一個生了惡疾

兩個相繼死去

母親一邊抽煙

一邊擺著麻將

一邊將壞消息挨個說出來

她那么平靜

仿佛從來不知道

什么已經開始

什么即將到來

大地每天都在召喚萬物回家

我以為是嘬水

“噗”“噗”“噗”極小的聲音

在靜夜中

我以為很美

“不，是缺氧”

“需要增氧泵和循環水”

“需要外力給它們一個新世界”

我慌了

“新世界”的出現得等到天亮

此刻，我必須表達歉意

但我不告訴它們：許多人

隨時可能缺氧，甚至有一天

會因缺氧而死亡

沒辦法

“大地每天都在召喚萬物回家”

春天

有刀，你在我的祖國刻“到此一游”

有毒，我的雙唇即刻腫脹

有繩子，我被孤獨的春天

——五花大綁

啊，你又扳住我雙肩

你這個飛揚跋扈的強盜

有酒嗎？我要一枝梨花帶雨

我要一杯絕望

止渴

當我絕望地仰起頭

整個金州都跟著顫動

恩情

六點鐘的時候，窗外的葉子

格外安靜

像聽話的小學生

在各自的座位上坐好

陽光普照

幾只麻雀響箭一樣

射出去

八點鐘，風來

白玉蘭、棗樹、柿子樹、紫藤、金銀花、蓖麻、

芍藥

紛紛欠起身

漣漪一樣，騷動

一群抬著米粒的螞蟻

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幾步

現在將近十點

兩只鴿子，提心吊膽地吃著

陽臺上新鮮的小米

另外兩只，警惕地飛上六樓的屋頂

老鄰居見面，大聲說著昨晚的大雨

說天涼了

東側馬路上

一個面容姣好的女子

懷抱著鮮花走過來

眾神現身

浩蕩的天意里

他們留下了尋常的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