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期回顧:八年后的北丟試圖去找陳予森解釋當年離開的緣由,可陳予森卻似乎比當年還要冷漠無情……八年前的山落偶然得知自己的親生父母一直在尋找自己的下落,他渴望親情,卻又不舍北丟……幸運的是,八年之后,他們再次相遇了。
“你該不會是碰瓷的吧?”陸舒咬著吸管,一臉警惕。
“啪”的一聲,山落拍了一下她的腦袋:“胡說什么呢。”
“我是為你好啊,你自己也說了,八年多沒見,萬一她是騙子,一看你高高壯壯腦袋就不聰明,隨便騙騙你你就上當啦。”她沖著北丟怒目圓瞪。
火鍋店人來人往,對面坐著陸舒和山落,從進門起,山落的眼睛就一刻沒離開過,像是生怕一走神,北丟就又會不見了。
“這些年你去了哪兒?過得怎么樣?”山落忍不住開口。
“我挺好的,虎子他們也在周邊的城市打拼,我接下來要去一個公司當財務,生活也算走上了正軌。”北丟輕描淡寫,“倒是你,現在居然成了老師?”
“我……”山落摸了摸鼻子,有些羞赧,“我是教體育的,你看我這身板,也不像是個文化課老師啊。”
“喏,你也承認你四肢發達、頭腦簡單啦。”陸舒夾起一塊肥牛,蘸了點油蒜醬,丟進山落的碗里,“多吃點,補腦。”
“我聽過豬腦補腦,沒聽過肥牛也能補腦的。”北丟心中有些發笑。
“我陸舒說是什么就是什么。”陸舒不停地往他碗里堆食物,“話說回來,你一個要飯的,怎么能做公司財務?老師,我總覺得她有問題。”
“陸舒!”山落有些惱怒,沖著陸舒瞪了一下,“我以前也是個要飯的,現在還不是在當老師?你這么說是想埋汰誰?要飯的怎么招惹你陸大小姐了?”
“沒事,山落你別生氣。”北丟笑了笑。
這些年來她聽過不少比這還難聽的話,多少閑言碎語背地詆毀她都坦然處之,更何況是一個小女生的無心之言,便也沒放在心上。
“裝什么大度。”女生輕聲呢喃。
“吃就吃,不吃滾!”山落是真的生氣了。
“你吼什么吼啊,你今天剛碰到她就對我這么吼,你算個屁啊……”陸舒站起身,旋即要走。見山落拉了拉椅子,完全沒有要留自己的樣子,氣不打一處來,卻又不好意思觍著臉留下,便憤恨地跺了跺腳往外走。
臨走她還不忘沖山落吼道:“我以后再也不想上你的課了。”
陸舒已經走遠,方才聽到山落沉聲道:“不上就不及格,看誰拗得過誰。”
北丟輕聲笑起來,伸手指了指門外,說:“你這學生,有點個性啊。看她這個樣子,該不會是喜歡你吧。”
山落連忙解釋:“小丟你別誤會,她爸是陸清讓,就是那個陸氏集團的董事長,今天咱們逛的商場就是她家的產業。她打小被慣大的,就是這種大小姐脾氣,你別生氣。其實她平時還是挺講道理的,我也不知道她今天這是怎么了。”
爐火漸小,九宮格里的牛油已經漸漸凝固,把肉和蔬菜下鍋,所有沸騰漸漸平緩。末了,山落抿了一口茶,道:“小丟,能見到你真好。”
但當下還是有些話沒說出口。
短短八年時間,他去過很多次清遠,城市的迅速發展,大部分拆遷,已經鮮少曾經的印跡。但走過的每一條街,路過的每一座建筑,似乎都凝結著曾經的記憶,從未想過能夠再次見到她。他甚至后悔,如果當初沒有和那對夫妻回家,或許他現在還能陪在她身邊,在她痛苦彷徨之際給她依靠。
小巷黝黑曲折,他在小巷盡頭那間普通的民房下站了許久,直到閣樓的燈亮了,他才放下心,又站了一會兒,才轉身離開。
按照前期溝通的時間,周一一早,北丟便前往NF總部報到。
她特意起了個大早,八點不到便等在了大廳里。NF總部大樓到處都有閘機,必須刷卡才能入內,她只能在大廳等待人事上班。
正寥寥無事隨便翻看期刊,一抬眼,卻見到有個人坐在了休息區對面的沙發上。
一樓大廳的休息區域很大,NF便在休息區的東南隅開了家咖啡館,方便普通會客,也方便員工休整。陳予森就安安靜靜地坐在那里,一邊翻看報紙,一邊喝著咖啡。北丟甚至不知道他是什么時候過來的。位子離得很近,他來的時候勢必看到了自己,但他懶散又隨意地靠在沙發上,神情自若,臉上絲毫看不出什么波瀾。
“喂。”北丟不知從哪里來的勇氣,竟兀自走上前去。
陳予森頭也沒抬,氣定神閑地給報紙翻了頁。
“沒想到吧,我還是進來了。”她故作得意,卻實則心虛。她急于觀察他的表情,哪怕是一星半點的波動都可以。但令人失望的是,她始終沒在他的臉上感受到任何一點情緒變化。他的一切舉動都像是超級計算機通過無數個代碼、上千個程序編輯好的,沒有一點情感的架構。他越是淡定如常,她就越是慌張,這么多年來,似乎沒什么改變。
但既然都已經主動搭訕了,北丟便硬著頭皮,一不做二不休地拉開沙發椅,坐在了陳予森的對面。
“服務員,”她招了招手,“我要點跟他一樣的。”
她百無聊賴地攪動著咖啡,一面暗搓搓瞥了陳予森幾眼,他好像許久沒翻報紙了,視線始終盯在那一頁上。北丟往他視線的方向望去,報紙上赫然寫著一排大字——“男人腎不好怎么辦”,是一整頁的補腎產品廣告,花花綠綠,病患案例自述,產品成分分析,排版滿滿當當。
“你腎不好啊?”她問道。
男人的身體明顯頓了一下。
陳予森似乎這才發現自己在看什么,旋即翻了一頁,破天荒地開了口:“公司準備投紙媒廣告,學習一下其他行業的廣告策劃。”
“別硬撐啊,我聽說,跟十男九痔一樣,腎虛是都市人的職業病,沒什么好丟人的。”末了她又獻寶似的補了一句,“你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
“你是新來的財務吧?”陳予森的聲音恢復了往常的清冷,“在工作方面,我是統管財務、人事等方面的副總裁,還是希望你能謹言慎行。”
北丟悻悻地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大口咖啡,剛入喉舌,便嗆得猛烈地咳嗽起來:“這……喀喀——這是……喀喀——什么鬼,是不是變質了?好難喝。”又酸又澀,跟往日熬夜時喝的雀巢的味道完全不同,絲毫沒有奶香味。花幾十塊錢喝這種貓尿一樣的東西,簡直是荒唐。她前俯后仰,猛烈咳嗽的過程中,眼淚都出來了。一片模糊之中,未曾見到陳予森臉上稍縱即逝的笑意,短促而又直接。
等她調整好狀態,對方已經恢復了往日的冷漠。
“待會兒能不能帶我過一下閘機,我今天第一天入職,還沒有工號牌。”
陳予森一言不發,有些不置可否。稍等了一會兒,等他將盤中的餐食吃干凈,便起身抖了抖西裝,徑自往閘機走去。北丟忙將剩下的一大塊三明治塞進嘴里,緊跟其后。
他快到閘機時,腳步突然有些放慢,聽到身后的腳步聲才刷開了閘機,身體微微斜側。北丟見狀,立馬見縫插針地穿過閘機。
等人事經理趙夕在自己辦公室看到北丟時,還是愣了一下。她走進門又折返出門仔細看了一眼辦公室外的銘牌,確認無誤方才開口:“北小姐……你是怎么進來的?”
北丟不想給陳予森平添口舌,便謊稱是大樓保安刷的卡。
北丟的人事手續實際上相當簡單,之前工作的幾年她都是以臨時工的身份,沒有任何社保和落戶關系,所以初入公司基本是一張白紙。填完幾張表后,其他手續便是HR的事了。給她安排的座位在茶水間附近,電腦背對著過道。
她趁著上廁所的時間,好幾次路過他的辦公室。陳予森的副總裁辦公室在樓層的落地窗的南邊,向陽,視野開闊。她幾次路過,陳予森都在跟員工開小會,兩三個人圍坐在他的筆記本電腦前,不知在說些什么。
這是她第一次看到這樣的陳予森,他比過去更加干練,襯衫整潔干凈,渾身一塵不染,頭發打理得非常服帖,背對著落地窗坐在那里。他的面色雖然冷峻,但整個人顯出一種成熟感。
可這也是她最陌生的陳予森,但好在以后有漫長的時間去了解他。
北丟覺得人事經理趙夕人不錯,沒什么架子,脾性也不錯。NF的人事工作繁忙,但她還是花了一個上午的時間給她講解了一些注意事項,以及帶她了解了公司的基本設施和樓層的布局安排。末了還領著她去到財務部,跟一些同事碰個面。
但這場碰面顯然很不愉快。
財務經理目前空缺,由陳予森兼崗管理。財務副經理是個臉上坑坑洼洼的女人,涂著厚厚的粉底,她每說一個字,北丟都擔心她臉上的粉掉下來會露出紅色的痘痘。女人姓王,聲音很尖,嗓門又大。她一開口,似乎整層樓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小北是吧,你的事我聽說了。”王副經理說道,“新人嘛,很多事都不太清楚,所以我跟你提個醒,咱們公司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到處都是攝像頭,監控安保很到位的。”
北丟并沒有會意,立馬點頭附和:“嗯,NF在安保方面的確做得很好。”
“知道就好。”女人瞥她一眼,“以前在社會上沾染了什么習性,小偷小摸的也正常,人嘛,總愛占點小便宜。不過我丑話可說在前頭啊,公司的宗旨向來都是人品優先,能力適度,以后該做的事做,不該做的事就別做。”
她說這句話時,財務部的好幾個女同事嘴角都抽搐了幾下,似乎在努力憋笑。
趙夕的臉色很難看,她立刻制止了王經理的話,解圍道:“我帶小北參觀一下公司,你們先忙吧,后期還煩請王經理多帶帶新人。”
“這我哪會啊,新員工培訓還得靠你們人事,我嘛,充其量不過是個副經理,不管事的。既然陳總把她招進來,最好是陳總親——力——親——為呀。”她說這幾個字時,刻意拉長音調停頓了一下,滿臉的笑意配著刷得白花花粉的臉,讓北丟覺得渾身不自在。
她大概心里是了然的,但還是沒忍住,在參觀3樓時開口詢問:“趙經理,能否問一下,剛剛王經理的意思是?”
趙夕回頭,對著她莞爾:“公司人多口雜,財務部又多是女性,三個女人一臺戲,有些話你聽著不舒服也別往心里去。”
“是不是關于我案底那件事?”北丟想了想,還是問出了口。
“之前公司人事例行背景調查,發現了這件事,所以之前盡管你表現很出色,但高層一直不肯通過對你的任聘。”趙夕頓了頓,“其實王經理的態度你也要諒解,之前入職的女生因為體檢不合格被臨時淘汰,她推薦了自己的一個侄子來公司,卻未想陳總再三請求董事會,才特批了你加入。”
“公司越大,圈子越多,閑言碎語也就越多,這些事你都別放在心上。”趙夕補充道。
“沒事,我來公司是工作來的,不會在意這些旁枝末節的。”北丟情不自禁地詢問,“你說陳總為了我再三請求董事會?”
“不止他,當天參加面試的幾位都覺得你很不錯。人嘛,總會有過去,我也覺得一直盯著過去不太好。”趙夕咳嗽了一聲,說,“不過小北,作為公司的HR,我有必要提醒你,財務是一份非常嚴謹的工作,我希望你不要辜負了陳總的好意。”
北丟突然覺得有些不知所措,她突然想起那天傍晚,她張揚跋扈地攔住陳予森的車,對著他大吼大叫,甚至想到她妄加揣測便徑自給他套上的名號。印象之中的陳予森似乎也是如此,無論別人怎么質疑他,他都一聲不吭,把所有的事情都藏在心里。
回到座位上時,剛巧臨近飯點,趙夕還有一場緊急會議,便匆匆告辭了。她原本希望能和部門同事一起吃飯的,但未想詢問了幾個人,不是借口帶了飯,就是要出去下館子打牙祭,于是北丟只能一個人去食堂用餐。周遭大多是結伴吃飯的,辦公室里甚少友誼,但為了搭伙吃飯,還是紛紛各自為營,三五成群。其實一個人吃飯也是有好處的,少說話,多咀嚼,這樣飲食才健康,還助消化——北丟這么安慰自己。
面前突然放下一個餐盤,來者穿全套黑色西裝。北丟一抬頭,就看到陳予森端著碗,在認真地咀嚼。他漆黑的眸子低垂,視線落在眼前的飯菜上,并未招呼自己。
北丟四下望了一圈,發現并不是只有這么一處空桌。
也許是……
她想,也許是雖然空桌很多,但剛巧他和自己相熟。她不敢去思考其他的理由,兩人安安靜靜地端坐著,與周圍的嘈雜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之前的事,謝謝你了。”北丟猶豫了很久,還是借著他仰頭喝湯的瞬間,說出了這句話。
男人喉結聳動,在一陣“咕嚕咕嚕”的聲音中,她看到他刻意等了幾秒才放下碗,似乎在調整自己的狀態。
北丟想了想,問:“你為什么會跟董事會再三請求聘用我?”
陳予森不假思索:“因為你便宜……”
不如不問!北丟氣極,無奸不商。果然,八年不見,翩翩少年變市儈,人心不古,扼腕嘆息。
這話其實也不假,聘用其他人員的成本大概是三個北丟。NF走入中國市場以后,一直貫徹性價比原則,在人才聘用上自然也奉行這個原則。但在這個原因之外還有什么其他因素,便是陳予森抬頭的瞬間缺失的那幾秒鐘里所暗暗盤算的。
NF賬目繁多,因為涉及多個產業,內部分工又不明確,所以存在很多內外賬目串賬的情況。NF之所以急著招她,其中的重要原因就是集團的重點板塊骨瓷器事業部可能面臨被收購的情況。
這是NF發家的基礎,也是NF的重要利潤點。但是近幾年,隨著國內骨瓷企業的迅猛發展,以前的核心技術被山寨和高仿一一攻克。利潤不斷被削減的同時,市場占有率也不斷下滑,所以集團急需轉型,國內多家企業都向NF拋來橄欖枝,想要接手骨瓷板塊。
而這一板塊的主要負責人就是陳予森。
在來公司之前,北丟對陳予森有過很多構想。招聘會上的會面,讓她一度覺得陳予森在公司順風順水,呼風喚雨。但幾場會議下來,讓陳予森瞬間跌下神壇。
公司周度例會上,陳予森看到科研技術部上報的新型骨瓷配方書時一臉冰霜,他將厚厚的文件夾拍在桌上,周遭瞬間安靜下來,轉瞬又恢復了嘈雜。眾人交頭接耳,小聲議論著,有人甚至百無聊賴地玩起了手機。
技術部的談經理笑著打哈哈:“陳總,你看您生什么氣啊,您又不是不知道近幾年咱們公司的利潤率持續走低。您說再不從成本上進行把控,咱們公司的凈利潤值還怎么提升啊。再這樣下去,別說NF的百年歷史了,就算是千年家業也得敗掉啊。”
“我可是全心全意在為公司考慮。”他想了想,補充了一句。
“談經理說得對,陳總,您是總部空降的副總裁,對我們公司很多方面還不夠了解,我們這些經理都是跟著公司一起成長的,很多事我們比您更清楚。”
“NF的百年歷史,靠的是什么?靠的還不是嚴謹的工藝和踏實的配方?骨瓷里面沒有骨粉,你告訴我還算什么骨瓷?!你們要是覺得欺騙消費者能夠帶來利潤增長,那可以從NF走人,NF不需要一個抽筋斷骨的員工。”陳予森異常篤定,但臺下議論紛紛,沒有人把他放在眼里。幾個部門經理都是老員工,中國區總部剛剛創建,他們之中的大多數人便來了公司,掌握著公司的話語權。陳予森看似負責骨瓷事業部,但實際上是個權力被架空的副總裁。
末了,他言辭鑿鑿:“只要我在NF一天,NF的配方就不會改變,營銷團隊準備新一季的營銷方案,其他部門沒什么問題……”
他的“散會”二字還沒說出口,幾個部門的負責人就已經站起身往門外走了。北丟沒急著起身,一直到所有人都離開了會議室,她才起身收拾筆記本和黑水筆。
她離開時,回頭看了一眼陳予森。他還在主席位上看著電腦屏幕,鼠標點得飛快,眉頭緊蹙。
走過過道,聽到幾個經理站在一旁大聲討論。他們似乎毫不顧忌,完全沒有壓低音量。
“他以為他是個什么東西啊,來公司不過一年多,還想著領導我們。”
“是啊,談經理,如果不是他來了,估計你早就升副總裁了。”
“小年青什么本事都沒有,就知道夢想、底線……”
北丟也不知從哪來的勇氣,黑著臉,徑自從他們中間穿過,冷聲說“讓開”,絲毫不給這些經理面子。她一點都不害怕。她之前就什么都沒有,就算以后什么都沒有也沒關系,只是她實在不喜歡有人去苛責他。她從不在乎自己背后有多少閑言碎語,不過但凡這些話中有一句話是針對他的,她定會立馬自爆。
回到座位上,她忍不住在公司的即時交流軟件上給陳予森留了言——
“要是公司有困難,我的工資還能再降一點。”
她算了算,自己的工資除去房租和水電,還能結余不少。只要他需要,哪怕再出去兼一份職,大概也是可以的。再不行,她大不了重操曾經的老本行嘛。
那條信息不久之后顯示已讀,卻始終沒有收到任何回音。只是到了八點多,北丟整理出財務報表后準備下班,路過陳予森的辦公室時,看到里面的燈還亮著。
陳予森做完向董事會匯報的PPT,已經是深夜十點二十九分。推開辦公室的門,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女生蜷在門外的會客沙發上,已然睡著了。
他走過去,輕輕拍了拍她。她睡眼惺忪,剛醒來狀態有點差,似乎精神都是迷蒙的。
“現在幾點了?”她自言自語,掏出手機一看時間,立刻尖叫起來,“都這個點啦,糟糕,我沒有車回去了。”
北丟本來只是想陪陳予森加會兒班的,可未想沙發實在太舒服,況且這幾天她的確很疲累,便一覺睡了過去。她住城郊,地鐵十點半便截止了,現在出門必然是趕不上了。打車回去一百塊準少不了,想到這里她就覺得肉疼。
陳予森提議:“我的車在樓下,送你。”
明明是帶著好意的關心,卻刻意表現出沒有任何情緒的狀態,尋常得猶如上司體恤下屬,簡單明了。但北丟心里還是有被暖到,特別是過了一會兒,在城中主干道上飛馳,他側臉剛毅硬朗,北丟透過后視鏡悄悄凝視他的臉。那一刻,她覺得一切就像一場夢。
“對了,”北丟突然想到一件事,“顧阿姨現在在上海還是清遠?”
車廂內突然安靜得有些可怕,除了窗外咆哮的風聲,北丟連自己的心跳聲都能聽得到。“撲通,撲通”,是心臟迅速跳動的聲音,和自己吞咽口水的咕嚕聲一樣尷尬。
隔了許久,陳予森才開口:“她不在了。”
“不在”是一個比較稀疏尋常的詞語,她“不在”這里,那可能是“在那里”;她暫時“不在”,可能以后會“在”。在此之前,北丟從來不覺得“不在”是一個多么令人絕望的詞語,但這一刻,她突然有些后悔問出剛剛那個問題。
她慌到手足無措,竟問出下一個令自己后悔的問題:“什么時候的事?”
她感覺自己眼角濕潤,快要哭出來。不僅是因為慌亂,更多是徹骨的難過。這八年來,她經歷了很多次離別,不過離別雖然痛苦,但總有念想。人生在世,大部分離別還有希望重逢的,可死亡卻是一場無法重逢的別離。
“你離開清遠后不久。”陳予森聲音平靜,他面色如故,似乎八年時間足夠消弭難過的情緒。
那是一場事故,官方公布車禍的肇事者是一個醉酒的司機。司機肥碩禿頂,醉酒肇事,巧的是那條路上剛好沒有攝像頭,但肇事者居然老老實實報了警。鑒于肇事者是自首,法院吊銷了肇事者的駕照,又判了好幾年。肇事者家屬還登門道歉,賠償了一筆錢。
案件是再簡單不過的案件,似乎每一天,城市里都會出現這樣尋常的事故。
但比較巧合的是,誰都不知道,那天事故發生時,陳予森剛巧就在現場不遠處。
他在老槐樹下連續等了好多天,卻始終沒等到北丟的出現。起初他以為北丟是偷懶沒來乞討,于是放了學邊在老槐樹下復習,邊等她。
那天下了一場很大的雨,事故就發生在傍晚時分。
女人從小巷里沖出來,不知道是在害怕什么,步子慌亂又急促。明明街頭的人行道還是綠燈,可未想她一沖出來,便有一輛面包車疾速駛來。“砰”的一聲巨響后,陳予森就看到她倒在血泊之中,雨水混著血水,流了一地。
那是他從未見過的鮮紅。
但北丟不知道,而后陳予森見到的一幕,可怕又荒誕。
面包車緩緩剎住,停了下來。街道上因為下雨的緣故人煙稀少,車門打開,從駕駛座上伸出一條腿,亮黑色高跟皮靴,性感的黑色長襪,竟是一個女人打著傘下來。她面色自若,平靜得像是一幅暗黑的油畫。女人仔細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顧素瑛,熟練地關上車門,就往小巷的深處走去。她步伐穩健,似無波瀾。
多少年來,他夢魘時,關于死神的印象,都是那個女人的臉。
那一刻,他多想沖上前去,沖進狂卷的雨簾,沖到那個人面前。但他不知怎么的,渾身沒有一點力氣,整個身子都在不聽使喚地顫抖。
但這個秘密在他心中輾轉多時,快要說出口時又打住。有些痛苦和黑暗,他寧愿一個人承擔。
下期預告:原來八年之前,陳予森的母親去世之后,他遭遇了許許多多的磨難,亦有了更沉重的成長。這些都是八年之后的北丟所不知道的……上微博參與話題#予我渡北川#或@丐小亥 @清堯 ,將送你一份驚喜小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