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不止有遠方，還可以有路旁豐饒的園林

席慕蓉

做過一個夢。

在夢里，我一個人站在街角公共汽車的站牌下等車。好像已經過了很多班車，可是，我沒能上去，夜很深了，我心里越來越著急。

但是，每次在有車開過來的時候，我總是猶疑不決，不知道該不該上去。在那些疾馳而過的車廂里，不是有著太亮的燈，就是有著太多的人，總是不像我盼望中的那一輛。

車一班一班地過去，我一直站在街角，午夜時，掛著紅燈的最后一趟班車來了，終于跳了上去，卻發現車廂里空無一人。

只好孤單地坐到終點，沿路，一盞一盞的路燈依序而滅，回頭看過去，只見來時的路上竟是一片漆黑……

我在暗夜里醒來，夢中那種孤單的感覺仍然緊緊地攫住了我，整個人好像沉沒在一個冰冷而又透明的世界里。

窗外星光滿天，蟲聲遍野，南方的夜晚溫暖而又芳香，我從夢中醒來，決定再也不要回到那樣的夢境里面去了。在真實的人生里，我希望永遠不會有那樣一刻。

車子開過來的時候，我們總是會遲凝，不知道該不該上去，不知道這是不是盼望中的那一輛。我們總希望一切都是完美的，總希望所有的機緣都能在同時出現，總希望整條路上都是和風麗日，鳥語花香。

卻沒想到，追求完美的我們，本身就是一種不完美。

我一直認為，假如學畫畫只是為了一種樂趣，并不是為了畫得特別好，假如學寫字的人不一定急著要在年輕的時候就自成一家，假如做學問的人不一定急著要變成權威，假如周圍的人能夠不那樣急著將我們分類，假如這個社會能夠容許我們自由和從容地成長……那么，生命將會有一種怎樣豐饒與美麗的面貌啊！

當然，我們仍然會往前走去，在漫長人生的路上，我們仍然有著一份堅持和盼望，在遙遠的前方有光與方向在指引著。但是，希望我們同時也能看見，在路的兩旁，有多少扇門在等待我們去從容開啟，門后有多少煙云縹緲的小徑，在等待我們去從容探尋。在路的兩旁，有一處豐饒與美麗的園林，在等待我們去從容觀賞！

要知道，生命里有著多少無法預料的時刻啊！

原來，只要我們愿意，生命可以是一處多么豐饒與美麗的園林！

只要，只要我們愿意。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