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蔣 龍 郭 校
余海龍說的每一句話戰士們都信
文/蔣 龍 郭 校

“如果有一個連隊要參戰,我希望是黃繼光連;如果有一個架次要跳下去,我希望是我的架次;如果有一個人要犧牲,我希望那個人,是我。”
一次戰前動員上,余海龍語氣平緩,雙目如炬。這頗具悲壯意味的幾句話,換個人來表達,味道或許就不一樣。
六連的兵早就習慣了指導員“煽情”的樣子,但他們說:“指導員說的每一句話我們都信。”——這大概是一個指導員最難達到的最高等級的“成就”了。
在紅花油的映襯下,四級軍士長姜生武腳踝上的 “肉饅頭”看起來晶瑩透亮。
“腳踝腫得這么厲害,要不這次跳傘就不要參加了吧。”余海龍關切地看著姜生武。
初到連隊就任指導員,這次整建制戰備跳傘是余海龍接手的第一個大項任務。“那可不行!這次跳傘營里要統計參跳率,這點小傷不能拖連隊后腿。我向連隊保證,我的腳踝傷,絕不影響跳傘!”姜生武的回答,讓余海龍很受感動。
“英雄連隊的老兵就是不一樣……”余海龍暗自思忖,“這份感動,應該全連共享。”
開訓那天,連隊在籃球場整齊列隊,按照慣例,指導員要給大家作動員。
可是那天,余海龍的動員只有三個字:
“姜生武!”
“到!”
在全連戰友的目光中,姜生武一瘸一拐走上前,沖著隊伍喊道:“兄弟們,咱們六連的兵,紅旗要扛第一面,打仗要上第一茬,小小的復訓跳傘,兄弟們有沒有信心把它拿下?”
“有!有!有!”全連上下一片沸騰。
余海龍說:“這是我任上最成功的一次訓前動員。”
也是自那時起,連隊戰士對新來的指導員刮目相看。
政治工作怎么做才能讓大家信服?這是普遍存在廣大官兵心中的疑問,也是長存余海龍心中的困惑。
2014年10月,全軍政工會議在福建古田隆重召開,余海龍作為空軍基層代表參加了會議。習主席為他夾菜的照片聞名全國,時至今日,仍被全軍官兵津津樂道。但在余海龍心里揮之不去的,是領袖的聲聲囑托。
“人人都需要政治工作,人人都要做政治工作。”
2015年秋天,上任黃繼光班班長鄭瑞宇提干入學,新任黃繼光班班長的選取成了那段時間的大事。
六連有個傳統,每年老兵復退以后,都會“重組”六班,從全連挑選不同兵齡層次的人充實進這個光榮集體,以達到黃繼光精神在全連開枝散葉的目的。
2014年底,六班按照慣例進行重組,不少“理想人選”卻直搖頭。頗費一番周折后,六班雖如期重組,但連隊官兵不愿進榮譽班級的現象就像一根刺,扎在了余海龍的心里。
經過后續調查,余海龍發現六班在連隊并不受“歡迎”,“壓抑”“心累”“敬而遠之”等詞語頻頻進入余海龍的耳朵,甚至有些戰士來到六連好幾年,直到退伍都沒有走進過六班的門。
余海龍意識到,六班成績優異不假,兵心不盛卻是大隱患。
“靠外力強推,英雄旗幟能舉多久?”余海龍在心里打了個大問號。
在推薦黃繼光班新任班長的支委會上,余海龍力薦李鵬超:“理由有三條。第一,他軍事素質過硬,屢次在重大任務中表現優秀。第二,他組織能力強,在連隊是當之無愧的文體骨干,這個不用我多講。第三,他帶兵方法靈活,八班最近這兩年的變化就是最好的證明。”
余海龍的建議,遭到了不少連隊骨干的質疑:這樣一個“95后”“新兵蛋子”,軍事素質也并非頂尖,他當英雄班長,火候還差些。
“弓滿易折,長期的高壓環境,會讓英雄班級‘變味’。能不能快樂地帶好兵?轉變帶兵思路,就從‘黃繼光班’這個標桿開始!”余海龍說服連長劉堃的話,同樣說服了連隊一眾骨干。
2016年底,黃繼光班再次面臨重組,這一次,連隊收到了多份申請。余海龍挑的“政工”班長沒有辜負他的期望,李鵬超帶出了一個歡樂親密、兵心凝聚的英雄班。
“部隊政治工作說到底,就是兵心。六班需要這樣一位會做政治工作的班長。”
余海龍的“兵心”論,來源于帶兵的用心。
2014年底,單親家庭成長起來的戰士易敏收到一個特殊快遞——母親從老家寄來的一大壇親手制作的泡菜,泡菜瓶子上寫著“母親對兒子的思念”。
拆開快遞的那一刻,易敏淚流不止。在飯堂,易敏滿懷驕傲和感動地把泡菜分給連隊戰友,當天,余海龍也吃到了這壇飽含母愛的泡菜,不由得心里一陣溫暖。
從飯堂回來,余海龍就給易敏的母親去了電話,兩人在電話里聊了很久,還添加了微信:易敏的母親希望余海龍能夠多給她分享兒子的成長歷程。
自那以后,余海龍會定期向易母匯報易敏訓練生活情況,給她講易敏和連隊的故事,易媽媽也經常通過余海龍轉達對兒子的鼓勵。
“天底下沒有不思念孩子的媽媽。”為了慰藉戰士家屬,他著手建立起“英雄連的故事”微信群,與戰士家人一同分享連隊軼事。
2015年春節,連隊組織晚會。余海龍突發奇想,何不讓微信群里的家人也參與進來,利用音頻視頻為官兵送祝福?
晚會行至中場,指導員余海龍在連隊官兵好奇的目光中走上臺前,掏出手機,連上投影儀。
“你們跳傘的時候,我在新聞里看到了,雖然看不清哪個是你,但我知道其中一個就是你……媽媽為你感到自豪和驕傲……假如部隊需要你上第一線,我支持你上第一線!”
視頻中,易敏的母親在家人陪同下坐在鏡頭前,一字一哽咽……屏幕這頭,易敏早已泣不成聲。
類似這樣的暖心動作,余海龍沒少做。“這些事并沒有占用我太多額外精力,只是少了一些照本宣科。”
工作做到心坎上,這是政治工作的難處,也是政治工作的魅力。
四川籍戰士程強,在汶川地震中與空降兵部隊結緣,2013年,年滿18歲的他報名參軍,來到空降兵部隊。次年3月,分到黃繼光六連,成了余海龍手下的兵。對這個從災區走出來的娃娃兵,余海龍寶貝得緊。
程強自身素質很全面,體能好,腦子活,很快又在連隊榮譽室解說員的崗位上嶄露頭角,這些都讓余海龍感到無比欣慰。
但是沒過多久,這個不經事的少年就暴露出了浮躁的一面。2015年春天,按照慣例,上級單位組織預提指揮士官集訓隊,連隊有意讓程強去接受歷練。在連長指導員房間,程強表現出了怯意。
“啪!”余海龍第一次在程強面前拍了桌子。“困難面前有六連,六連面前無困難!你要是個孬種,六連不需要你!”說完便起身離開了房間。
這次發火讓程強大感意外,效果也很明顯。當天中午,程強寫好申請書,站在了連長指導員門口。
程強以綜合排名第一的成績進入集訓隊,沒過多久,就滑到了10名開外。得知消息的余海龍,專門抽了一天中午“突襲”集訓隊。
“程強,你行不行?如果不行,今天我就把你領回去!”余海龍第二次拍了桌子,程強又一次懵在原地。
“指導員,我錯了……”
“素質不行可以練,思想滑坡可就危險了。你別忘了,走出六連的門,你代表的就是黃繼光連……”
程強像是被注了一劑強心針,在集訓隊接下來的日子里猛拼猛趕,最終以總評第二的成績完成集訓。
“指導員罵我,我也愿意聽,我知道他是為了我好。”這句話從調皮的程強嘴里說出來,分外可愛。
“我最怕指導員發脾氣。”在余海龍面前,程強就是個長不大的小孩。
“程強性格要強,沒經歷過多少事,最近幾年走得比較順,不抽 ‘鞭子’,容易跑偏。”
余海龍的“特別關注”并非只對程強一人。就任連隊指導員、黨支部書記三年來,在余海龍的“特別關注”下,連隊走出來不少小名人。
2016年高考,向祺以671分的成績成為湖北省宜昌市夷陵區理科“狀元”,被華中科技大學臨床醫學院本碩博連讀班錄取。而就在舉家憧憬著他的光輝前程時,向祺卻作出了令所有人都費解的選擇———“我要入伍!”
如愿參軍入伍,新訓結束,向祺又如愿分到了黃繼光連。下連第二天,他卻在連隊“知兵卡片”上寫下“立功入黨求體驗”7個龍飛鳳舞的大字。
拿著這張寫滿稚嫩傲氣宣言的卡片,余海龍心里有些憂慮:功利心、目的性太強,任其發展,恐怕最后他會一無所獲……
“向祺,聽說你是夷陵區理科‘狀元’,并且點名要來我們連隊?”
“是的,我就是想到英雄連隊體驗真正的軍營生活,尋找我的‘詩和遠方’。”向祺直言不諱表達出自己的想法。
向祺心氣高、能力強,想轉變他的思想,談何容易。問不倒、難不住,這思想工作怎么做?
剛到連隊那一個多月,每次考核,向祺總是游走在及格線邊緣,像越障這樣的體技能要求較高的課目,則直接不及格。
“我是來體驗生活的,過得去就行,我志不在此。”向祺話是這么說,余海龍卻聽出了背后的酸意:他這是拿學習體驗當借口,自我安慰。
“向祺,如果這兩年你沒有參軍,你在干什么?你將在進行你最擅長的學習。當初你選擇參軍是為了什么?用兩年時間證明你不適合參軍?我想不是的。兩年時間,如果只是得到一個否定自己的結果,那這兩年將毫無意義。你覺得呢?”
余海龍抓住命門的一番追問,讓向祺陷入了沉思。這之后,余海龍頻頻對向祺的訓練給予“特殊照顧”,陪練幫帶,加油鼓勵,漸漸地,向祺終于能正確認識自己的軍旅時光。
近年來,黃繼光連人才輩出,李鵬超、汪文博、劉毅、向祺、程強、張豪、李四海、佟晨……這些人的出彩,都沒少了余海龍的“特別關注”。在余海龍眼里,“讓連隊的戰士當好兵做好人,就是我最大的成就”。
2014年5月,剛剛完成戰術綜合演練的黃繼光連傳來喜訊:連隊演練成績優異,遠超第二名。
面對“皆大歡喜”的成績,官兵們歡呼雀躍,原本也沉浸在喜悅中的余海龍,卻無意間聽到兩名戰士的交談:
“我昨夜去勘察了場地,目標在哪兒我們都知道。”
“我一個老鄉負責靶場移動靶標操控,靶標的運動時間和軌跡我早就了解到了。”
一語驚醒夢中人。余海龍不禁反思起考核里的細節來,仔細一想,余海龍心中一沉,“這成績來得有貓膩!”
原來,演練考核前,上級明確指出,這是一次全要素的實兵演練考核,各連的成績都要計入年度訓練考核成績,同時要排序。
“第一只能是我們連!”
“連隊的榮譽不能毀在我們手里!”
連隊戰士一方面熱情高漲,另一方面也感到壓力沉甸甸。于是“歪腦筋”出現了。幾個老兵一拍即合,開始“各顯神通”。演練當天,“準備充分”加上官兵正常發揮,優異成績最終花落六連。
知曉真相的余海龍心里五味雜陳,總覺得大家的榮譽感“變了味”:不是靠真打實練取得的成績,怕是經不起打仗標準的檢驗。
遮丑丑更丑,揭短短變長。余海龍把這個情況通報給連長,兩人一合計,決定召開檢討反思會。
會上,他先對幾名沾沾自喜的同志點名“表揚”,感謝他們為連隊所作的“貢獻”,隨即話鋒一轉,“榮譽不能‘巧取豪奪’,貢獻不是‘雞鳴狗盜’,今天演訓場上弄虛作假,等同于將來戰場上投敵變節!”
剛才還洋洋自得的幾名同志反應過來后,一個個羞愧難當。余海龍趁勢而下,帶領官兵復盤演練,從演習準備到作戰實施逐個環節查找問題,梳理打仗思想、訓練作風、勝戰本領等12個方面問題,順勢給全連官兵“安利”了一波戰斗力標準、實戰化訓練的正確認知。
“實戰化只是一個導向,未來戰爭是什么樣子誰都無法預測。瞄準實戰做準備,就是制勝未來戰場的唯一機會。”
2016年,連隊隨單位奔赴千里之外的高原地區開展實戰化訓練。“一碗飯、半碗沙”的艱苦環境,光是在那里展開野營生活,就已經是巨大的挑戰。
“空降兵部隊的戰略地位來自于其全時全域空降作戰的能力,上了高原,訓練都搞不了,還談什么打仗?”
看著對高原反應心存顧慮的連隊官兵,余海龍決定和連長一起吃第一只“高原螃蟹”。
5月的格爾木依舊清冷,一個晴好的早晨,余海龍和劉堃全副武裝,集合全連。
“同志們,螃蟹總要有人先吃,今天我和連長先給大家做個示范……”動員話不多,兩人在全連的目光中出發了。
為了吃好這只螃蟹,余海龍做足了功課。向友鄰單位請教,向單位在高原的軍校同學請教,向體系醫院的專家教授請教……知識儲備了一籮筐,今天終于派上了用場。
高原氧含量低,太陽輻射強,在這里進行高強度的體能訓練,充滿了諸多變數。一路下來,余海龍和連長兩人互相提醒,互相鼓勵。當兩人迎著全連的目光到達終點時,籠罩在連隊頭頂的高原焦慮也隨之消散。
其實,每逢開會,但凡講到法規守則;每次動員,但凡講到發揚精神;每逢碰頭,但凡給骨干提要求,余海龍結尾總是離不開7個字:“大家看我怎么搞!”做個示范在余海龍這里,幾乎是時時處處。
“當你支撐不住的時候,請想一想黃繼光老班長,他是怎么拖著斷腿殘軀撲向敵人機槍的。”余海龍時常用這句話鼓勵全連官兵,在他看來,敢于為信仰犧牲,是軍人血性的根本來源。
和平時期,犧牲對軍人而言,不僅僅意味著生死。
2014年,連隊隨上級赴東南沿海參加某項全軍重大演習。第一階段演習完成后,部隊稍事休整,余海龍翻出手機,發現竟有數十個未接來電,原來是女兒出生了!
余海龍又羞又愧,匆匆忙忙請了三天假趕回湖北老家。快要歸隊,女兒都還在保溫箱里,丈母娘哭著請求護士:“能不能把娃取出來讓她爸爸抱抱……”那天,一老一小哭著告別。
“2014年6月28日,我當了爸爸。”提起女兒,余海龍春風滿面。“女兒小名開心,希望她能快樂健康地長大。”
作為單位的名人,這些年接受的大小采訪數不勝數,女兒開心出生的這段故事,余海龍卻一直不愿對外講。
“他自己不講,也不準我們講。”連長劉堃有些著急地說。
“我上前線,是為了她們在后方的安寧。家庭已經作出了犧牲,兵再帶不好,帶的兵不能打仗,我就更沒臉回家見她們……”身后的家庭,亦成了余海龍矢志打贏的強大動力。
到六連以后,余海龍就給自己立下了“三個帶頭、三個最后”:訓練考核帶頭上,傘降訓練帶頭跳,險重任務帶頭沖;一日三餐最后吃,休息宿營最后睡,訓練結束最后撤。
不論是戰士還是軍官,能打仗的目標都是一致的。“干部帶頭干,戰士才愿意跟你戰。”★
責任編輯:曹舒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