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超 譯
對平臺資本主義的兩類敘事①
梁超 譯
主流經濟學家們傾向于對經濟學這門學科與自然科學的相似度感到自豪。但是,對經濟學研究可再現性(reproducibility)的日益增長的擔憂正在破壞這種自豪感之合理性的根基。這些擔憂促進了對經濟學思維另一方面的新的興趣:其敘事性質。在呈現或規劃他們的工作時,新自由主義經濟學家傾向于講故事,主題是供求關系、無意后果(unintended consequences)和交易成本,以論證某些政策立場。這些故事通常是有道理的,并警告政策制定者不要采取簡單的解決方式。以平臺資本主義為例。新自由主義式的經濟學敘事往往會贊揚像優步(Uber),愛彼迎(Airbnb)這樣的公司提高了勞動競爭力、提高了供給品質量,采取的方式是對“降低交易成本和創造個人和公司競相提供服務的更多機會”所引發的動機進行簡單敘事。
不管怎樣,正如西蒙斯特恩(Simon Stern)所警告的,“由一個合適的結論所帶來的滿足感,可能會誘使我們去認可一種敘事,引導我們過分輕易地去接受它,認為它已經達到其解釋性的目的。”
常言道“提出一種理論才能反駁一種理論”,本文對關于平臺資本主義的主流做法提出了一種反敘事,如表1所示。
科學總是渴望匯聚確定的真相和自然法則,然而敘事卻往往是多面性的。如果要更好理解當代最重要的經濟現象,我們就必須講好競爭、應得賞罰和監管的故事,正是這些因素既激活了也侵蝕了采取數學模型和定量研究的社會科學里面的模型與實證分析。
由于平臺資本主義成為網絡環境中各種分布式任務設定工資的更重要的方式,關于對平臺資本主義后果的敘事,將在反歧視法,工資和勞動時間監管,勞動法等領域發揮重要作用。
據硅谷一些思想領袖的說法,全球勞工和服務平臺將為工作者們提供非凡的機會。平臺安排生產的“對等經濟(peer economy)”將打破舊階級結構。打零工(gig)的工人們可以在早上織出Etsy的圍巾,在下午的時候駕駛優步的汽車,晚上在臉書上發表評論,在工作和休閑之間靈活地隨意切換。
但是平臺資本主義真的是勞動者獲得機會的途徑,還是在日益階層化的經濟中再次發揮資本積累的作用?在對平臺持懷疑態度的新聞報道和社會學調查的支持下,對平臺資本主義的一種進主張改革的反敘事正在浮出水面:解除了管制(deregulated)的零工經濟是滑向不穩定性之路,可能會使勞動者陷入不安全和收入微薄的窘境。它也成為法律和技術專家的評論的主題。如蘇珊?克勞福德(Susan·Crawford)在《被俘的受眾》(Captive Audience)一書中記錄了美國寬帶政策的失敗,并提出了令人信服的解決方案。其核心信息是,大型電信公司并沒有履行社會公用事業的義務。她以類似標準評判新數字平臺,重點關注了優步??藙诟5聯模瑑灢綄⒀杆賶艛喑鞘谐塑嚪眨瑫r卻避開監管和稅收。雖然現在它可能會為許多司機和乘客提供一個很好的交易平臺,但不能保證將來會有。正如克勞福德所說:“當涉及全市范圍的交通運輸網絡時,以基本的高質量標準來向所有市民(包括司機)提供公平的服務,要比允許僅一家公司通過替代性的基本私人服務來發大財,更為重要?!辈⒉荒艽_定“市場”能夠保證產生這樣的結果。
湯姆?斯利(Tom Slee) 專注于房屋出租的應用軟件。他譴責美國公司對國際房地產市場的數字殖民化:“在加拿大一座很小城市里的一家大型美資公司,它對加拿大就業法規或傳統習俗興趣并不大,那么其責任能如何體現?”斯利的問題引出了一個關于治理本性的深刻議題。當某個市政府的責任從職能上被緩慢地拆解之時,這個城市會是一個什么樣子呢?一些公民可能希望看到通過優步對付費搭車或通過愛彼迎對空余住房等方面進行有效的治理。一種城市治理的全面私有化即將出現。
在共享經濟的支持者們看來,從領域治理(由選出的代表)轉向職能治理(由公司)的轉變,將導致諸多半主權式公司的動態組合,這些公司都爭相更好地服務它們所在平臺之兩端的生產者與消費者。但是,數字平臺之地位的強化破壞了這個敘事。像美國優步和愛彼迎、中國滴滴出行和微信這樣的主流商業應用軟件,組織著線下交易,重演了網上平臺常見的模式,比如,谷歌/YouTube主導美國搜索市場,百度在中國,以及臉書及其子公司引領美國社交媒體市場的那種模式。

表1:對平臺資本主義的兩類敘事
那么當局是否應該促進這些領域的競爭?一些人認為,盡管這種“集中化”目前正盛行,但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些空間將變得真正具有競爭性。與此相反,另一些人則認為,在數字經濟領域,越來越壟斷的趨勢比在實體行業更為強勁。有鑒于此,政府應該意識到雙寡頭壟斷或獨家壟斷持續存在的可能性,要像監管公用事業單位那樣監管之。
政策的重點應該是鼓勵競爭,還是鼓勵監管?這兩種方法并不是相互排斥的——許多形式的監管可以確保更加公平的競爭環境。然而,教科書式的新自由主義“競爭”敘事是這樣假定的,去監管(deregulation)是真正開放與充分競爭之市場的關鍵所在。這些關于公平社會秩序應該是何模樣的愿景相互沖突,這些問題需要在政治辯論和定性社會科學中得到澄清,使人們的認識得到加深,而不能簡單地將其融入技術專家式、成本效益型的分析。萬金油式的唯一平臺資本主義模式無法因地制宜適應平臺所在地的行為規范、價值觀及文化。
這會是明智的政策嗎? 新自由主義對“平臺競爭”的敘事將主導當前市場的那些公司捧為明星,質疑針對這些公司的幾乎所有的監管,并且重視當前消費者利益遠甚于其他利益相關方的利益。而對平臺資本主義的反敘事則更多質疑當前主導市場的那些公司,力促將監管作為限制這些公司之權力的必要手段,并且平衡當前消費者利益與未來消費者、工作者和其他方的利益。
這些彼此對立的關于平臺資本主義的敘事,闡明了研究當前主導市場的那些平臺的歷史以及圍繞其崛起而出現的浮夸之詞的風險。在這些數字巨頭身上發現的欺詐行為越多,它們看起來就越不像樹立在道德基礎上的高尚公司,倒是越來越像需要被嚴厲監管的強盜公司。在這一點上,司法調查(比如歐盟調查谷歌的商業行為)是對商業媒體報道的一種必要補充,那些媒體時常過分依賴于這些數字巨頭的廣告以求生存。
與商業媒體報道一樣,經濟學實證研究也經常被援引,用于支撐關于平臺資本主義的新自由主義敘事。實證研究本應澄清問題,但社會學知識則告訴我們,研究的性質和目的往往取決于其資助來源。作為連接過去與未來的方式,每種敘事都有獨特的優勢??紤]到更長的時間段和更廣泛的社會關注,改革派的敘事覆蓋面更廣(more inclusive)。而新自由主義的敘事則有簡單明了的優點,一旦我們接受了一些前提并縮小了調查范圍,那就會容易輕視或忽略更廣泛的社會問題。人們對制度能力(institutional capacity)、規制俘虜(regulatory capture)、解釋乏力(parsimony in explanation)和可預測性(predictability)的老生常談的擔憂,經常被推出來捍衛新自由主義式敘事。但是,在敘事中,更簡易的路徑并不總是更明智的,這就像在生活中一樣。
在我們這個時代,這些潛移默化影響大眾的“經濟學家和寫作者”主要是新自由主義的。而改革派人士擅長組織勞工、發起監管運動,并要求平臺資本主義核心人物提高透明度。但要想達到像新自由主義者一樣的文化、政治和經濟的持久影響力,他們必須確保那些孤立行為既產生于、也強化了一種富有說服力的敘事,即關于經濟增長的性質及其回報的公平分配的敘事。律師、社會學家、哲學家和其他社會學者對這種敘事可作的貢獻和經濟學家一樣多。
對收入或生產力的純數字的衡量標準,只能用于講好平臺資本主義故事的一部分;事實上,一些外部觀察人士擔心這些數字標準可能被當局操控,將社會弊病的可預測后果當成“生產力”。為了應對這些憂慮,可以將社會和人文科學作為有用的指南,它們描繪了別樣的未來。。社會和人文科學試圖將事件解釋成有待澄清、辯論和爭論的文本。它們并不尋求讓我們模仿對原子或分子的理解來建立對人類的理解;它們也不保證對“幸?!敝笖倒烙嫷慕^對精確(通常是虛假的)。人類科學不是自然科學,但一樣是知識和洞察力(insight)的有效來源。它們理應在今后對平臺資本主義的可信的敘事中占有一席之地。
(責任編輯:李曉暉)

梁超(1977-),男,汕頭大學長江新聞與傳播學院教師,教學與研究方向為媒介翻譯,消費者行為,媒體財務,編輯學理論,廣告傳播等傳播議題以及互聯網議題。
D92
A
1001-4225(2017)11-0128-02
①本文根據馬里蘭大學法學教授弗蘭克?帕斯奎爾(Frank Pasquale)2017年4月發表于《耶魯法律與政策評論》(Vol. 35: Iss.1)的Two Narratives of Platform Capitalism一文摘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