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超群

【摘要】當下,由于人們對速寫功能認識的不全面,照相機的濫用,造成了對速寫的忽視,進而對創作產生諸多弊端,導致了作品生活氣息的缺失。本文從分析花鳥畫速寫的特點入手,分別就捕捉瞬間靈感,錘煉筆墨造型,默寫與創作三個方面進行探討,論述速寫在寫意花鳥畫創作中的具體作用。速寫功能多種,表現技巧豐富,不僅作為基礎訓練的必要階段,其與默寫相結合更是構成了畫家積累形象、創造意象、創作構思的關鍵部分。速寫中的提煉、概括、取舍、夸張也正是創作中的主要原則。
【關鍵詞】速寫;寫意花鳥畫創作
速寫不僅作為中國畫基礎訓練之一,更是作為一門獨特的藝術語言而存在和發展。但在當今的寫意花鳥畫創作實踐中,速寫卻不斷被忽視,甚至用相機取代了速寫。面對這樣的背景,如何充分發揮速寫在寫意花鳥畫創作中的作用?兩者之間存在哪些具體關系?成為值得探討的問題。
一、花鳥畫速寫的意義
“氣韻生動”在南朝謝赫提出的“六法論”中列為首要一法,歷來被認為是中國畫的最高原則。對于氣韻與生動的關系,清代方薰在《山靜居畫論》中作了進一步的闡釋:“氣韻生動,須將生動二字省悟,能會生動,則氣韻自在。”生動不僅指畫面筆墨點線組合而成的律動節奏,同時也包含了生命運動的氣象。而“生動”從速寫來。寫意花鳥畫中所強調的氣韻生動與速寫中所要求的生動性有諸多相同之處。氣韻指的是畫上所表現的精神,生動之氣撲面而來,躍然紙上,使觀者為之動容。而針對寫意花鳥畫創作而言,“以氣韻統率全局,以筆墨繪就生動”成為其要旨。
二、花鳥畫速寫的特點
花鳥畫速寫與人物畫、山水畫相比較,有其自身的特點:一、“寫生”,由于花鳥畫題材的特殊性,使藝術家最關注的是寫物象之勃勃生氣,用速寫的寥寥幾筆勾勒皴擦或簡略賦彩,表達出物象旺盛的生命力,實現氣韻生動的最高目標;二、“傳韻”,由視覺觀察不斷擴展到聽覺、嗅覺、觸覺,在短時間內捕捉物象本質特征與姿態風韻,把握物象總體的審美因素,構成一種情調。這種情調因人而異,因境不同;三、“移情”,把描繪的物象人格化,表達出藝術家一種直覺的藝術感受。明確花鳥畫速寫的特點,再有針對性的進行速寫訓練,才能做到有的放矢。
三、花鳥畫速寫的方法
(一)捕捉瞬間靈感
潘天壽認為要重視對象的“動的氣趣”,中國畫“多不愿以死魚死鳥作畫材,也不愿呆對著對象慢慢地描摹,而全靠抓住剎那間的感覺,靠視覺記憶強記而表達出來的。”“剎那間的感覺”是一個觸點,是物我交融時產生的鮮活印象,一觸即發,使畫家產生強烈表現欲望,用敏銳眼光捕捉物象最生動之氣勢、趣味,憑借視覺記憶,將直覺印象迅速記錄下來,這一直覺印象或者說瞬間靈感常常成為創作的源泉與動力。許多進一步的藝術聯想的產生與創造因素的最初閃念也往往是受了速寫的啟迪。
在潘天壽留存的部分以雁蕩山為題材的速寫畫稿中,有一幅題為“小龍湫雨后澗瀑”的速寫(圖1)。畫面采取由遠及近的構圖方式,表現山澗瀑布層層疊疊、婉轉流動,亂石高低上下,欹斜正側。中部水流與石塊雜草的關系是重點表現的部分,水無常形,姿態萬千,但有規律,因石塊遮擋,湍急的水流分成股,形成豐富變化。潘天壽通過深入觀察與取舍,用極其簡練概括的速寫線條勾勒出水流走勢方向的不同,以肯定的筆觸表現石塊邊緣輪廓的結構。準確捕捉到了小龍湫雨后澗瀑的盎然生機與整體氣勢,灑脫地表達出自己的直覺感受,為日后創作積累了重要素材。
1963年潘天壽創作了新中國美術史上的經典作品《小龍湫一角》,將近景山水與山花結合,水石花草布置得很有層次,連接成一種陣勢,擠出白練似的山澗泉水,這一畫面構思與靈感有可能就是來源于此幅速寫畫稿。正如潘天壽所說:“在初步捕捉形象時,多畫些素材是好的,但它的重點,應在注意對象的組織規律以及氣勢與神情上,既求形似也求神似,為創作打下基礎。”
另有部分速寫用鉛筆極其概括的勾勒了雁蕩山局部的花草和石頭,這些山花野卉成為了潘天壽創作中的重要表現對象。潘天壽在《關于中國畫的構圖》中有云:“搜集花鳥畫素材,在花房里靜止的人工雕琢的東西,只能觀察到對象的組織與變化,而景物的姿態、氣勢卻往往平板。若深入到山野鄉村觀察,情況就大不一樣。因此,我們必須注重花鳥的自然和生動地姿態,并配以自然環境中疏籬亂石的生動與天真的氣勢,這就是對花鳥生活的體驗,只有這樣,才能發現不同于一般的花鳥素材,畫起來也自然不落常套了。”對于寫意花鳥創作,到生活中收集素材,藝術家最關注的是寫物象的勃勃生機。山野的幽花雜卉,亂石叢篁,充滿著旺盛的生命力與動人的姿態,為潘天壽提供了獨特的靈感與素材。用速寫的方式對物寫生,將物象的氣勢和神情轉換到創作中,自有一番新意。
嶺南畫派的創始人和最具代表性的畫家高劍父先生,喜用速寫的方式收集素材,留下了大量形式各異、數量不等的畫稿,并收錄在《高劍父畫稿》一書中。有一幅用鉛筆淡彩畫的花卉小稿(圖2),落款為“憔悴。初五薄暮,寫生于百花園”,看似如中國畫的沒骨法。霧靄蒙蒙下一株花卉,風姿搖曳,乍低乍揚,若語若笑,畫面所透出的傳統審美特質,使觀者的感情隨之而生,讓人不禁聯想起北宋詞人柳永的名句“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高劍父在短時間內用速寫的方式把握了花卉的“韻”,即花卉的總體審美因素綜合形成的美感。“以心會物”“以情感物”這一瞬間的心靈感動,賦予了花卉不同的生命狀態,構成了一種情調與詩意。
從潘天壽與高劍父的速寫畫稿中可以看出,針對寫意花鳥畫創作而記錄的速寫,注重把握整體氣勢和氣氛,要求高度提煉、概括和取舍,更多的是表達感覺和意象,并融入畫家獨特的審美情感,啟迪與激發創作因素。
(二)錘煉筆墨造型
“速”指在短時間判斷物象的特征,把繁復的對象處理得有條有理。“寫”指用最概括最簡練的線刻畫出對象的主要特征,達到傳神的地步。速寫強調“寫”,而不是“描”。“寫”出來的線條生動準確,融合了畫家個人情感,賦有生命的節奏與律動,只有“寫”出來的線條才能達到“氣韻生動”。
黃胄在他創作的小品人物畫中,多有點綴動物,無不栩栩如生,這來源于他在速寫上下的大功夫。其中毛驢是黃胄最喜愛、最擅長表現的題材,造型生動,筆精墨妙,形神兼備,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境界。在《動物寫生》一書中,我們可以看到除畫驢外,黃胄對多種動物(貓、狗、鷹、雞等)題材都進行過研究(圖3)。善于選取動物最生動的姿態與瞬間,用抑揚頓挫的線條去概括歸納動物結構、形體,這種線條是流暢而有韻律的,且注入了筆法意識。他把自己最為常用的炭鉛筆削出尖與腹,從尖到腹便產生了如同毛筆那樣的一些效應。用炭鉛筆尖可以畫出如毛筆中鋒那樣的細線,用炭鉛筆腹可以畫出如毛筆側鋒那樣的粗線,還可以表現出一些皴、擦效果,出現了體、面的塑造性。
黃胄在題跋中說過:“其實畫這種題材作為練習筆墨尚可,以此成家,大可不必。”可見,他畫動物速寫的初衷,是想以此來進行筆墨功夫的錘煉,提高繪畫的表現力。黃胄的一部分速寫就是直接用毛筆對動物進行寫生。線條既生動又有一定的書寫性,強調了寫意畫的用筆。他在一幅《群雞圖》上曾寫道:“寫意畫所謂筆墨者,在如何運用一個寫字,無論筆寫墨寫,總之要寫出來方見功夫。”
另一方面,他注重了筆墨與造型結構的完美結合。畫速寫,造型能力是個大前提。取舍之間包含了畫家對物象的深入認識與理解,速寫之形是經過畫家主觀改造與藝術處理的形,通過用筆的虛實變化、輕重緩急、提按頓挫去塑造這樣的形,使得造型準確的同時,又具有筆墨趣味,才能傳遞出物象的神韻與風姿。
“臺上一分鐘,臺下十年功”,那一分鐘便是速寫,速寫筆墨功夫的錘煉是在日積月累的訓練中慢慢鍛煉出來的,并通過心、手、眼三者的配合而實現。當然,速寫要具有慢寫的基本功,能夠精細而又準確地描寫客觀對象,求得形狀的正確。速寫階段才能夠概括而又生動地表現客觀對象。
因此,對于寫意花鳥畫創作,用速寫錘煉筆墨與造型顯得至關重要。可直接用毛筆畫速寫,以求縮短創作時與筆墨的距離,也有利于改變創作中僵硬呆板的造型,用蘊含生命節奏的筆墨點線,表達物象的形與神。
(三)默寫與創作
構圖對于創作而言至關重要,自然物象常常為藝術家提供新穎的構圖形式。開合、虛實、疏密等規律也蘊含其中,在速寫中訓練直接從生活里發現構圖和提取構圖的能力,用敏銳的眼光捕捉并做構圖記錄,“記大結構、大架勢、大虛實、大黑白、大氣勢”以供創作時用。或采用截斷法“觸目橫斜千萬朵,賞心只有兩三枝”,從生活中直接截取素材與構圖,予以適當處理,移花接木加以創造。
在一定程度上,速寫也可指創作草稿。人們進行花鳥畫創作的早期階段,所畫的用于安排畫面總體的布局氣勢,起承轉合與黑白灰的關系的小構圖也屬于速寫的一種,同時這種小構圖又含有默寫成分,是基本訓練與創作之中介之一。在《寫生之路》中所收錄的一幅李苦禪畫稿正是這樣的小構圖(圖4),畫面上四只雄鷹立于石顛之上,姿態各異,并配以蒼松石壁,構圖飽滿。題為“起稿十五”。此類小構圖表達出作者的創作構思,與創作完稿的最終畫面有密切聯系,有時甚至起到決定性作用。
在此書中,大寫意畫家李苦禪還強調寫意畫教學要重視速寫,他在50、60年代畫了相當數量的精細鳥類寫生稿,充滿神韻的鸕鶿、鷹、竹雞等形象也是從速寫中幻化出來的。李苦禪論述道:“大寫意既不追求極目所知的表象,也恥于非目所知的抽象。而是要求以意為之的意象。”“自己的速寫就是自己最好的畫譜。”因而他認為沒有大量寫生(主要是速寫)的基礎功夫便沒有綜合、變形、夸張、取舍——創造意象的資格。他言傳身教,明確指出:“多畫速寫,在速寫里體會大自然,自然創造自家的意象,下筆便與眾不同。”
“自己的速寫就是自己最好的畫譜。”我們可以對比黃胄畫驢的速寫與創作,速寫中對毛驢各種瞬間動態的快速捕捉,成為創作時的重要參考。可見,黃胄能夠把生活速寫最直接、最有效、最一致地向寫意中國畫轉換,并把二者高度、全面地統一在自己獨特的藝術風格之中。
一方面速寫作為寫意畫創作中積累形象的重要手段,為藝術家創作提供依據。另一方面速寫中的提煉、概括、取舍、夸張也是創作中的主要原則。寫意花鳥畫追求“以意為之的意象”,齊白石主張“妙在似與不似之間”。對于物象,只要捉住物象的神氣,不求形象與真實的對象完全相似,而主張藝術夸張與變形。速寫正是訓練這種能力的有效方式,速寫中的造型、構圖、線條是經過藝術家高度概括與主觀處理的,在這個過程中,藝術家慢慢形成自己獨特的觀察與表現自然的方法,創造出“自家的意象”。
論及默寫與創作的關系,蔡若虹在《關山月論畫》的序言中有一段精彩的論述:“中國畫創作本身就是默寫,整個形象構成也是在默寫中完成的。默寫不僅依靠生活現象的記憶(即所謂形象思維),而且更依靠生活現象的選擇、評判和綜合;這里既包括有視覺感官的敏銳性和深刻性,更包括有理性的審美功能和記憶功能。”速寫是培養形象記憶的手段之一,速寫的三個過程(練手、練腦、畫微妙)都與默寫相關。傳統的作畫經驗,更主要是根據所記住的印象作畫,對著對象寫生時也貫徹了“靜而求之,默認于心,閉目如在目前,放筆如在筆底”的方法。例如寫意花鳥畫中對于禽鳥的描繪,要通過速寫與默寫相結合的方法去訓練。在仔細觀察,研究熟悉對象后才動手畫,禽鳥的動態就好像舞蹈動作一樣,要靠視覺記憶強記,在瞬間抓住感覺,表現物象的結構特征。
可見,速寫與默寫相輔相成,能默寫出來的東西,才真正屬于自己。在創作時,才不會草率粗俗,而使畫面具有生動之氣,使畫家進入到“寫意”的自由王國。
結語
綜上所述,速寫作為基礎訓練的必要階段,其最終目的是為寫意花鳥畫創作服務。其功能多種,表現技巧豐富,與默寫相結合更是構成了畫家積累形象、創造意象、創作構思的關鍵部分。一幅優秀的速寫本身就是作品,自然的生命律動,鮮活的直覺印象,理性的審美判斷,生動的筆墨造型,都蘊含在內。“能會生動,則氣韻自在”,而“生動”從速寫來。寫意畫中所強調的氣韻生動與速寫中所要求的生動性有諸多相同之處,而速寫在中國畫獨特的美學要求下進行,也必然會達到更高的層次。
注釋:
*本文系廣西重點學科,設計學基金資助,項目編號:桂教科研(2016)6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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