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孤獨的事太多

安平:旅行家,攝影師,《OC18》簽約作家,新書《誰不想用自己的方式度過這一生》熱售中Weibo:請叫我安大俠
出發進山前期,要查看山中的天氣情況,準備攝影器材,鏡頭要帶好幾個:風光頭、星空頭,三腳架不能少,航拍器得帶足電池,為應對高海拔的寒冷,要帶夠充足的衣物,長時間暴露戶外,要做好防曬,背包塞滿水和食物。每次的住宿條件都很差,很多臨時住處沒有床鋪要帶著睡袋……
每次去山脈拍攝,都是一次苦旅。

有人說寫作是世界上最孤獨的事,不,太多了,比如登山。即便結伴同行,巍峨群山之中,行進的艱難和長久的空洞仍需一個人去忍耐和面對。靜默地穿越云霧和陽光,在山頂的巨風中凝望雪山之巔,群山起伏,這畫面,太熟悉了,那種浸潤全身的切膚之孤獨油然而來,你無力躲藏,你看著它來臨,看著它喚醒自己的理性,讓它帶來可怕的清醒,讓內心的焦慮狂歡起舞吧,任憑記憶翻江倒海。這艱苦又自由,痛苦又快樂的孤獨時刻。
這次的目的地是勃朗湖,它的原名Lac Blanc意譯為“白湖”,位于霞慕尼北側的山脈(阿爾卑斯山),湖面海拔2 352米,湖旁邊有一家供徒步登山客臨時居住的木屋旅社,非常難預訂,所以一直拖到現在才去。
先開車到達法國霞慕尼,乘一段纜車后,我們背起沉重的背包,開始漫長的徒步,往返大約八公里山路。緩緩向白湖靠近,沿途擦肩的登山者,他們背著非常龐大的登山包,獨自或結伴,坐在巖石上休息,喝水,渺小的身影在大山中閃現又消失。
阿爾卑斯山的徒步線路一點也不輕松。
“一定要趕在開飯前抵達白湖旁的酒店!”這成了爬山客唯一的精神支柱。
腳下沒有人工開鑿的平坦路面,眼前是似路非路的巨型山巖、碎砂石、條條溪流。我們常常需要手腳并用地攀爬。心跳,喘息,在風中風干又冒出的涔涔汗水。
哦風!請平復我歇斯底里的喘息。總算是到了!我看見了湖邊的木屋,癱倒在地。
秋天的黃昏,遠山升起淡淡的夜霧,猛烈的心跳漸漸平復,耳邊是溫柔又天真的風。天上的云是粉藍色的,白湖像顆綠松石。水天一色,置身于神奇的鏡像世界。卞之琳寫,“百轉千回都不跟你講,水有愁,水自哀,水愿意載你。”湖水是眼睛,從此只看得見云的色彩。
我總會在生命里遇到一些充滿啟示性、找回生命力的瞬間。是的,此時此刻。
余純順的徒步旅行手記里寫:我感到我正處在一個巨大而凝重的時空點上,此時此地所面對的那種特有的感覺,絕非人類傳統的生息之地所能有。
我望著天空,天空給我安慰。我多么愛這天地。
一個臺灣中文系出身的女子阿寶寫了一本《討山記》,她深深眷戀著大山,幾乎是在用一種挑戰肉體極限的方式,旅行、寫生。她曾以騎單車、徒步、趕驢等方式游走西藏、尼泊爾、印度十八個月,也曾單車環游寫生北歐斯堪的那維亞半島七個月。
為方便旅行,她剃光頭,背著水彩紙和顏料攀登喜馬拉雅山,用手一筆筆畫下眼前的風景;在藏區,她堅持素食,高強度的體力消耗,令她有一段時間連月經都停止了。結束云游后她蟄居花蓮竹村,做個勤勞的農民,租賃土地,自己播種,冒著大雨搶收,整日趴在鐵梯上疏果、套袋、嫁接。她把深情獻給大地,把濃烈的愛全灌注進自然里。
王躍文評論此書說:“阿寶以一個女子的骨肉之軀,流血流汗,向土地索食,在勞力中勞心,于練身里煉神,向謀食處謀道,最終達到桶底脫落,無掛無礙的禪境。”
夜幕在四周沉墜下來,酒店有自己的發電機,一間間房間亮起了燈火,每天的貨物由直升機空運來,大家在飯點聚集起來吃大鍋飯。我們啃大塊的奶酪,喝熱熱的濃湯。這溫暖的感覺太好了。
我想象著阿寶的生活,自虐式的肉體試煉真的能得到精神的大豐收嗎?我們都想讓心找到歸屬,渴望快樂和平靜的人生。我們為了熱愛生活做了多少努力啊,然而生命不過是一場徒勞。短暫的旅行,體驗,嘗試,試煉,享受,其實,并不會為生活造成大的改變。
但是依然有東西留下了,比如阿寶的書,以及她的實踐分享所帶來的影響。
所以我想,活著最動人的,是持續不斷地嘗試,堅持不懈地學習,是努力拓寬邊界,是走出舒適區。
我忽然覺得堅持記錄和創作是多么偉大的事,真的是非常重要的事。
不遺忘才能成長,要守護好過往的經驗和記憶,要努力使一顆心比昨天更堅強。
夜里,我們和許多登山者睡在一起。他們睡得早,我們夜里躡手躡腳地下床,推開門,藍色的夜在墜落,銀河萬丈。天上,湖里,全是星星,亮閃閃,仿佛擊碎了時光。我把它們全拍下來給你看。
時間所帶來的改變,是我開始熱愛每一個孤獨思考的時刻,不害怕即將到來的任何事情,張開雙臂,大膽擁抱。我接受時間帶來的所有的生命鐫刻,相信它,就像相信這世間的盛大的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