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軟的殺傷力

清風慕竹

貞元十七年（801），天德軍都防御團練使、豐州刺史李景略突然去世。群龍無首，軍中一時大亂，大家都在爭論著讓誰來主持大局。

這時，有一個侍衛站起來說：“我看，誰也不如任判官，只有他最合適。”立刻有人質疑說：“任判官不過一介書生，咱這可是御林軍，他有什么資格？”

那個侍衛回答說：“我給大家講一件事。有一次，李大帥在軍中舉辦宴會，我負責給各位將軍斟酒。那天，任判官來晚了，李大帥要罰他的酒，命我給他倒上。我抄起一個酒壇，就給任判官倒了一大碗。任判官端起酒碗，喝了一小口，就皺起了眉頭，他看了我一眼，接著一仰頭，就把碗里的酒全喝干了。然后，他笑著對李大帥說，這個酒太淡了，換個酒吧。李大帥一揮手，讓我們拿別的酒上來。我挺奇怪，酒喝了半天了，沒人說淡啊？抱著酒壇下去時，偷偷嘗了一口，這一嘗，嚇了我一大跳，原來這個壇子里根本不是酒，而是老陳醋。咱們都知道李大帥的脾氣，他要是知道我把醋給將軍們喝，肯定會殺了我，任判官心眼好啊，怕我受罰，不肯當眾說出來，這全是為我著想啊！但是任判官沒等散席，就以身體不適，告退回家了。第二天，我去任判官府上道謝，見他正在床上躺著呢，他是因為喝了那大碗老陳醋，晚上回到家就吐血了。他是以命救的我啊，你們說，跟著這樣的將軍干，能虧待我們嗎？”

現場一下子安靜下來，不少人感動得掉下了眼淚。

又一個士卒站起來說：“我不識字，老家來信時，我都是請任判官讀給我聽。有一回，家里來信說老娘病重，沒錢醫治。可我一個當兵的，哪兒有錢啊，當時就哭了。后來，家里來信說，幸虧我寄了十兩銀子回家，老娘的病治得很及時，已經轉危為安了。我很奇怪，后來百般打聽才知道，是任判官偷偷給我家寄了錢，是他救了我娘一命啊！”

“好，咱們請任判官作統帥。”許多士卒都跟著喊了起來。

這些士兵所稱的任判官，叫任迪簡，是京兆萬年（今陜西西安）人，進士出身，性情穩重忠厚，有長者之風。

元和四年（809），義武節度使張茂昭幾次上表請求離職入京，皇帝答應了他的要求，同時任命任迪簡為義武行軍司馬，以安定軍心。

任迪簡初來乍到，有些將領很是不服。過了沒多久，虞侯楊伯玉就發動叛亂，將任迪簡囚禁起來。讓楊伯玉想不到的是，任迪簡雖然來的時間不長，他的寬厚之風，卻得到了不少將士的愛戴，結果僅僅過了三天，這些將士就將楊伯玉殺掉，救出了任迪簡。兵馬使張佐元故伎重演，發動叛亂，再次囚禁了任迪簡，義武將士們再次站出來，殺了張佐元，擁護任迪簡主持工作。

任迪簡很感激將士們的信任，可那時易州、定州的庫存消耗已盡，實在拿不出什么東西來犒勞將士。于是，他命人備辦了粗米飯，與士兵們一起，同吃一鍋飯，共吃一盆菜，共同進餐，沒有分別。他還搬來自己的被褥，在軍府的大門下，與士兵們一同居住。過了一月有余，將士們深受感動，一齊請他回府中就寢。任迪簡更加深入人心，地位日益穩固起來。唐憲宗得知情況，在財政十分困難的情況下，特地拿出綾絹十萬匹，頒賜給易州、定州的將士們，并正式任命任迪簡為義武節度使。

在唐末藩鎮時常兵戈四起的背景下，任迪簡顯得很另類，他沒有征伐的戰功，也沒有蓋世的武藝，卻讓粗獷的將士們心悅誠服，甘于他的鞍前馬后，憑借的就是一顆仁愛之心。

這或許就是老子說的“柔弱勝剛強”吧，在這個世界上，有時柔軟的殺傷力，絲毫不遜于刀劍的鋒利。

【原載《天津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