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書
北方,是一個群體的記憶。北方,是盡管陌生卻一見如故的土地,是根,是我臨別時的嘆息。
要是一個人北上,注定會背負很多,譬如寂寞,譬如暈車時的尷尬,譬如人群里的格格不入……還有很多無法預想的事情。然而當經受過北方煙塵的洗禮后,那些,都會無關痛癢。
如果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出發,那么就必然會迷失在時光的消磨里。出發之前,我雖未曾刻意去想,卻踏著冥冥的腳步,走完一程又一程。認識北方時,我在圓明園。離開北方時,我在天壇。就去了這兩個地方,一個荒蕪,一個寂靜。雖然這些不足以構成對北方的印象,但對這里產生了莫名的情感。像清明時節,暮雨紛飛,你兀自站立墳頭憑吊。或難得回一次故里,于清晨在蛀蟲啃食床板的聲響里醒來。
踏上北方的土地時,漫天柳絮如飛雪,剎那間便染白了頭發。感到莫名的失落,其間又夾雜著些微的歡喜,如一只蝸牛爬出笨重的外殼,獨自面對無端的風雨,雖疼卻因新奇而嘗試邁開步子。踏上不知道歸程的公交游覽著這個城市,無意間來到圓明園,來到這叫人百感交集的地方。
才下車就有點涼意,而這天空也不是我所習慣的。鉛灰色,壓抑,干凈利落的風卻顯得那么大氣。只知道它于清朝時毀在八國聯軍侵華戰爭中,繁華璀璨盡付煙云。那些被砸毀的“國寶”早已化了塵埃,遺落的古物在世界各地的博物館里珍藏著,我們反而成了過客。我是喜歡向前看的人,但它的荒蕪像麻藥一樣毒遍全身。一個人能安安靜靜走在這園子里得需要多大的勇氣。然后,你會陷入無盡遐想中,想要看見虛無下所掩藏的一切,想要在裂縫里尋著只言片語。
那個園子現在是大家娛樂消遣的最佳場所,成群結伴地在那些殘存的石頭前留下些什么,記憶是不需要的。我就是巧然誤入,僅僅走走停停罷了。回來的時候會不自覺地想起它,回味其間的無奈和隱隱的謙卑。它和我的祖宅是不一樣的,他曾千瘡百孔,可死不了,就算只剩下殘磚碎瓦也是美的。而我的祖宅腐朽在歲月的摧殘里,最后被草草地轉賣。祖宅以前也是極盡精美的,古樸的技藝構架起木制的房子,青瓦如鱗渾然天成。最重要的是,我曾真切地在那里生活過。
歲月有時蒼白浮夸,就像給你一塊未經任何雕琢的石頭,說天子腳踏而御筆親提。終歸是一塊不堪入目的石頭,難當大用,不成棟梁。我不信有鬼神,也不信天命,然而在獨自一人的時候,還是會渴望神明的出現,那樣我所經受的一切都將是可愛的。我時常告誡自己,無論走在哪里,都要秉著誠敬之心,虔誠地對待每一天。
來到天壇便不是毫無因由的。古柏日漸蒼幽,而古跡常被維護翻新,滋味難明。鍛煉身體的老人扎堆在天壇的各個角落,浮生百態盡顯,好不熱鬧。我固執地不想走,就坐在凳子上寫信,給遠方的朋友,給剛認識的朋友。很多瑣碎的事都被我記錄下來。一位年過八旬的老頭不停地拍打著古柏,目光深邃。一位搖搖晃晃的老頭不停地唱著《常回家看看》,稍不留神就消失在林子深處。一只烏鴉就在離我不遠處的草叢里打量著我,它不怕我。陽光很懶散,灑落一地光輝。我想這天壇還是活的,就算沒了奢華的供奉和頂禮膜拜,他依然是活的。我也默默祈禱起來,愿牽掛著我的人們平安喜樂。
本來牽掛著要去一次地壇,看看陪著史鐵生熬過那些艱難時日的地方究竟有什么樣的魅力。可還是沒去。那已不是他所眷戀著的地壇,我又何必再做無謂的憑吊呢?想來世事無常。
看到北方,就像看到母親分娩的疼痛。有些話是無法說出來的,得自己藏著掖著。北方該諒解我的離去,畢竟我的根在南方。依依不舍的過去,朝思暮盼的未來,就像圓明園和天壇。該來的終歸會來,該走的也強求不了。
當然,北方是有佳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