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國人糊弄過的“洋鬼子”

張鳴

“糊 弄洋鬼子”是我幼年時就學會的一句話，每當我做媽媽分派的家務活干得不好的時候，媽媽就會冒出來一句：你糊弄“洋鬼子”呢！長大之后，我才知道，這句話頗有歷史淵源。

最早大規模糊弄“洋鬼子”的事兒，是茶葉貿易。雖說清季之開放口岸之前，只有廣州一口通商，但中西之間的貿易規模并不算小。來華貿易的主力軍英國商人，最主要的事兒，就是從秘魯運來白銀，到中國買茶葉。

自打越來越富裕的英國人染上了喝茶的嗜好之后，唯一的辦法，是從中國買茶葉。因為世界上只有中國產茶。對于種植業不大精明的英國人，雖然多次偷了茶種在孟加拉試種，但均未成功。

對于某些中國茶商來說，賣茶給英國人，就是一項糊弄事業。茶葉有品質的高低，好茶次茶，差距巨大，但是，最早買茶的英國人，當然分不出好壞來。于是，以次充好，就成了糊弄的第一道手續。

這還不過癮，有些茶商開始往茶葉里摻沙子、泥土，反正怎么能增加分量，就怎么來。這樣被糊弄的老外，給捉弄的時間長了，也知道了中國人的把戲。按說茶葉是在樹上長的，怎么都不會有沙子。但是，沒有辦法，不能不買，因為這東西是世界上“蝎子拉屎獨一份”，只有中國有。

所以，后來在英國人喝下午茶的工具中，出現了一種細眼的篩子，叫籮。這就是用來篩掉中國商人在茶葉里摻的沙子和泥土的。在沒辦法的時候，傲氣的英國人還真能將就。

然而，這樣的好日子，中國商人沒有過多久。在鴉片戰爭之后，來華的洋人越來越多了，他們試種茶樹的熱情，也越來越高漲。終于，采用笨辦法，用重金從福建弄來了茶樹，而且連同茶農一并運到了孟加拉。

終于，中國的茶樹，落地印度，英國人也種出了茶。這個頭開了之后，大事不好，印度和日本的茶葉出口激增，茶葉出口，不再中國一枝獨秀。再后來，英國人就以喝印度茶為主了。中國茶農茶商，遭到了重挫。轉過來，連中國的通商口岸，也進口英國人的帶包紅茶了。糊弄“洋鬼子”的買賣，最終遭到了報應。

但是，中國人斷然不會因為一兩件事兒的失敗，就不去想糊弄“洋鬼子”了。只要跟洋人做交易，能糊弄，一定糊弄。

最早進入北京的英國公使夫人，由于一時半會兒雇不到中國仆人，得自己上市場買菜。雖說言語不通，但做買賣是最容易溝通的。但是，公使夫人馬上遭到了定點的糊弄。買來的火腿，回去一看居然是畫在木頭塊上的，買來的肥雞，肚子里塞滿了稻草和鵝卵石。

在北京的老外發現，他們的中國仆人一定會想方設法弄他們的錢，有時候，居然是跟小販子合作，一起糊弄他們。可是，幾乎沒有老外，可以避免這種糊弄。

其實，這樣的糊弄還是小規模的。大規模的糊弄，一般發生在戰爭期間。盡管這種時候，中國政府嚴禁中國人跟洋人交易，但是交易還是會發生的。只是，無論買多少牛羊，多少豬和雞，都可能被摻假摻水。某些中國人一定會這樣干的，這樣干，跟愛國沒有一點關系。

其實，中國人并不是專挑洋人糊弄，凡被他們視為外人的，都會糊弄。內外有別，是國人的一個基本原則。對內也糊弄，坑害自己人，那叫缺德，一旦被人發現，是見不得人的，絕對的沒面子。但糊弄外人，則是精明，不僅可以做，還可以拿出來炫耀。

當然，再往久遠了講，中國古代也有不糊弄“洋鬼子”的好時候，那是漢唐盛世，以及對外通商最多的兩宋。那時候，全世界都向往中國，來的外國商人大多精通漢語，想糊弄，也糊弄不了。不糊弄，公平交易，反倒顯得自家的大度、爽氣。

只可惜，更多的時候，國人習慣于糊弄“洋鬼子”。想當然的認為，“洋鬼子”好糊弄，其實，最后被糊弄的，反而是自己。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