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患

郭華悅

老李在鎮上開了一家飯店，生意還不錯。

這事兒還得追溯到二十年前。當時，老李的老婆嫌老李窮，跟著個款爺遠走高飛。離婚后，老李一個人帶著兒子，四處打工。后來，到了這個小鎮，開了家小飯館。盡管小鎮地方偏僻，但這么多年來，也僅有老李這一家飯館，生活倒也不錯。

可日子好了，老李的心里卻還是愁云籠罩。

這煩惱，來自小李。兒子二十幾歲了，長得虎頭虎腦，卻缺乏男子漢該有的擔當和責任。老李恨鐵不成鋼，但也為此深深內疚著。這些年來，自己全心撲在飯館里，總想著給兒子創造好的生活條件，卻忽略了對兒子的教育，才導致他的不成才。

這天，老李把兒子叫到跟前，接著說：“兒子，以后飯店就交給你了。”

小李一聽，還以為自己耳朵出了問題。以前，他總是自信滿滿，想讓老爹把飯館交給他管理。可老李每次總說，還不到時候！為此，小李挺郁悶的。可這一回，怎么老爹會主動提出，讓他接手飯館？

老李說：“不為什么，我年紀大了，這飯館早晚還不都得交給你！早點交給你，我早點享清福，這不好嗎？”

小李點頭如雞啄米：“老爸，早叫你歇著呢，你不聽。”

老李嘿嘿一笑，也沒說什么。

小李接手飯館后的一段時間，倒也像模像樣，不曾出過差錯。畢竟，老爹打下了基礎，一切都上了軌道，只需要按著老規矩來就行了。所以，一時之間，小李不禁有些志得意滿。看來，自己做起生意來，也不比老爹差。

可舒心日子還沒過多久，煩心事又來了。

鎮上又開了一家叫“昌隆”的飯店，不管定位還是菜價，都和老李家的差不多。本來，這里雖偏僻，但近年來發展旅游業，人流倒也漸漸多了起來。特別是旅游旺季時，老李家的飯館簡直人滿為患。多開一家，似乎也是早晚的事兒。

可這么一來，小李的好日子也就到頭了。

一開始，幾乎是一邊倒的態勢。對方的菜肴和價格其實和小李這邊差不多，但人都有貪新鮮的心理，吃飯自然首選新開的昌隆飯館。常常是，那邊大排長龍，桌椅都不夠用，小李這邊卻門可羅雀。

小李唉聲嘆氣，一回家就對著老爹訴苦：“要不，咱降價吧？”

老李頭搖得像撥浪鼓：“降價這事兒，絕對行不通。有資本降價的，無非是想以本傷人，拖垮對方。可咱們本來就是小本經營，走的也是薄利多銷的路子，無非就是走量，賺一點微薄的利潤，積少成多。若真是降價，最先撐不住的，恐怕是咱們。”

這話也是，小李一想起自家的情況，不禁連連嘆氣。

老李說 ：“也別這么悲觀。如今一邊倒，也不是常態。說到底，無非是新鮮感作祟。等新鮮勁一過，雙方就是公平競爭的狀態了。現在要做的，一個是改進你的廚藝，二來是加強管理，善待顧客，摸索一些新的經營路子。”

為今之計，也只能這樣了，小李點了點頭。

自此以后，小李對飯館的事兒倒是上心了許多。以前，每回老李讓他多學點，小李總是一臉不耐煩：“還學啥？這里就咱一家，好吃也得來，難吃也得來。橫豎都是賺那些錢，輕松一點不更好？”

老李除了無奈，還能怎么樣？

可自從昌隆開業后，小李對自己的廚藝倒是要求挺高。白天沒人的時候，就一個人在廚房里鉆研各類菜譜，研究新的菜肴。回家后，還纏著老李，問這問那。老李也不煩，相反，兒子這么上心，開心都來不及。

其他方面也是如此。因為有了對手，小李自然也更加努力。

兒子的努力，老李自然也看在眼里。所幸，新鮮感一過后，昌隆對老李家壓倒性的優勢，漸漸消失。兩家有點呈現出膠著的態勢，彼此都沒有明顯的優勢。有時，小李研究出什么新菜肴，人就多一點；另一邊，對方若是有什么新產品，也同樣會吸引更多的顧客。

如今，家里的餐館倒是比老李那會兒，更有活力了。

終于這天，老李對兒子說：“兒子呀，經過幾年來的考驗，你終于合格了。”

小李正在切菜，滿頭大汗，頭也不回：“還真別說，老爹，以前總覺得你開飯館跟玩兒似的，特別容易。自己一當家，才知道事情有多難！不過呀，也多虧了昌隆。不然我一直都是吊兒郎當的，哪天吃了大虧，可能就再也爬不起來了。”

老李說：“這就是我要告訴你的。其實，昌隆也是咱家的。”

小李手里的菜刀，“哐當”一聲掉到了地上。小李走過來，摸了摸老李的額頭：“老爹，你年紀還不大，怎么就開始犯糊涂了。”

老李呵呵笑道：“老爹就是不糊涂，才有這么一招。競爭是磨刀石，也是點石成金的利器。沒有競爭，人就難以成才。我看你，以前一直不上心，心里別提多擔憂了。這個家的擔子，早晚要你一個人扛。可你那樣，我怎么放心交給你？”

頓了一頓，老李接著說：“后來，我就想出了這么一個法子。把飯店交給你，讓你經營，自己暗中又開了一家，就是昌隆。如今所謂昌隆的老板，是我請回來管理飯店的。而幕后的老板，就是我。”

小李愣住了：“老爹，這玩笑可開大了。”

老李說：“但凡有點辦法，我能這么干嗎？實在沒法子了，想到人都是環境逼出來的，才決定試一試！有個對手，時時逼迫著你，就能逼著你提高自己。而以前，老爹天天逼著你，非但沒這效果，反倒讓你有了逆反心理。這個就是老爹的養狼計劃。養一只狼，才能激出你這只虎。你說，這法子有沒有效果？”

小李想了想，才說：“還別說，好像真是那么回事。”

老李嘿嘿笑道：“良性競爭，是提高一個人最好最快的辦法，這是我多年做生意總結出來的經驗。有壓力，才有動力，不然哪有今天的你！現在把這事兒告訴你，是想讓你知道，老爹真的有年紀了，以后只管吃吃喝喝，四處旅游。至于兩家飯館，都得靠你。”

小李只覺得肩上的擔子，一下子重了起來。

老李在出去旅游前，最后拍了拍兒子的肩膀：“你長大了，長成了一棵可以讓人依靠的大樹，這才是我最驕傲的事兒。以后，這地方人多了，還會有第二個昌隆，甚至第三個，第四個，等等。可你只要記住，良性競爭才是發展的動力，咱家就能屹立不倒。”

小李點了點頭，用力握緊了老李的手，眼中已然有晶瑩在閃爍。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