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爾布拉克
高中的時候,我最害怕的就是樓道里傳來的呱嗒呱嗒的高跟鞋聲。這種聲音給同學們造成的恐慌,絲毫不亞于戰場上發起總攻的信號彈。
上了高二以后,我選擇了文科,在所有的老師中,只有數學老師和地理老師是男的,其他的都是穿著高跟鞋的女老師。其中,歷史老師王浩玲的高跟鞋聲尤其響,人也最嚴肅。每次歷史課前,只要一聽到王老師高跟鞋的聲音,全班同學就迅速拿出歷史書嚴陣以待。
我最看不慣她拖堂,而且還總喜歡帶著她三歲的女兒小米來上課。當時我坐在最后一排,她在講臺上講課,小米坐在教室后面玩玩具。我經常不好好上課,跟小米在后面玩,還偶爾哄一哄她。犧牲我一個,讓同學們好好聽課,反正我也不喜歡學習。
當時我們最怕周一上午最后一節歷史課,因為歷史老師每次拖堂都會拖到食堂沒有飯。同學們也都是敢怒不敢言,直到我發現了特別管用的一招。
有一次,她又拖堂,我餓得實在受不了了,就沖坐在教室后面玩玩具的小米招招手。小米看到我招手就走到了我身邊。我小聲問她:“小米,哥哥好餓呀,你餓了嗎?”
小米說:“我不餓,我剛吃了餅干。”
我摸摸她的頭說:“你是不是不想按時吃飯?不按時吃飯的孩子都不是好孩子,告訴哥哥你餓了。”
她點點頭說:“嗯,我餓了。”
我說:“好孩子,去跟你媽媽說你餓了!”
小米走到講臺旁邊,對王老師說:“媽,我餓了!”
全班同學都笑了,王老師瞪著我們說:“嚴肅點,笑什么笑!好了,下課吧!”同學們驚喜萬分,從座位上跳起來就沖向了食堂。
我從來就沒見王老師笑過。她總是很嚴肅,我又總是吊兒郎當,所以她平時看我很不順眼。
有一次上晚自習,我看路遙的《平凡的世界》時被她抓到了。她二話不說就把書收走了,還跟我說:“你要是不想學習,就趁早滾蛋!”
我說:“我覺得我看這本書比看歷史書學到的東西多!”
她小聲跟我說:“你要是再狡辯,我就告訴你們班主任。”聽到這句話我就乖乖地閉嘴了,因為她雖然嚴肅但是心地善良,為人簡單、直來直去;而我的班主任簡直就是笑面虎,且皮笑肉不笑,半邊臉笑半邊臉不笑,豆腐嘴刀子心。
書被收走三個星期了我都沒去找王老師要,她實在是憋不住了,一次晚自習把我叫了出去。我看到她眼睛紅紅的,好像剛哭過,心想這下完了。
她手里拿著那本《平凡的世界》問我:“你怎么回事兒?我不來找你,你就不來找我把書拿回去,是吧?”
我低著頭小聲說:“你想沒收就收唄,反正這書是學校圖書館的。”
她被我的話氣笑了,說:“死豬不怕開水燙,是吧?行了,我明天幫你還回去。”
我保持禮貌,對她說:“謝謝老師!”說完我轉身就要走,卻被她攔住了。
她說:“老師知道你本性不壞,現在好好學習還不晚。你要是喜歡寫小說,上了大學有的是時間寫。你現在要做的就是好好學習,將來考上一個好大學!”
我說:“我感覺自己的天賦和靈感都要被高考抹殺了,我越努力就感覺越危險。”
她說:“如果是真正的天賦,那就不會被抹殺。聽話,還是先好好學習吧!”
其實聽了她的話我很感謝她,我就把我內心的真實感受跟她說了。我說:“老師,我感覺自己就像一條魚,我應該生活在水里。可是你們總是拿高考威脅我,把我趕上陸地,趕到沙漠里,把我變成一條在沙漠里行走的魚。當我穿過沙漠到達大海的時候,我的魚鰭肯定會進化成四肢,鰓也會變成肺。到那時,大海還屬于我,而我就不再屬于大海了。那時候我會更難受的。”
她聽了我的話,沉默了一會兒,長出一口氣說:“你言重了,如果你是真的喜歡寫作,經歷困難以后只會讓你變得更喜歡。你以為就你喜歡做自己喜歡的事嗎?如果生活永遠不可能是你想象的樣子,難道就不活了嗎?拿我來說,我既要上班又要帶孩子,我老公長年奮戰在石油基地,我不也照樣堅持下來了嗎?”她說著就流下了眼淚。
我知道她是為我好,但是我就是無法理解為什么要高考,而且還要考數學。
我說:“謝謝老師!”
她說:“沒事兒,不好意思,我最近壓力也有點兒大。今天跟小米的奶奶吵架了,我想讓她幫我帶帶孩子,可是她對小米沒有耐心,每次都是帶兩個小時就給我送回來了。唉……”
我沒想到她竟然會當著我的面訴苦,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辦,就對她說:“那你就把小米帶到班里唄,我可以跟她玩啊!”
聽了我的話,正流著眼淚的她在我頭上輕輕拍了一巴掌,說:“你傻啊,你要好好學習,我已經把小米送到托兒所了。”
從那以后,她好像對我更有耐心了。
高三那年元旦,庫爾勒下了很大的雪,校長通知上午前兩節課停課,全體師生去操場打雪仗。
當時我們跟兔子一樣竄到了操場,玩得不亦樂乎。大部分老師都站著看我們玩,只有少部分跟學生關系好、玩得來的老師才跟學生一起玩。
歷史老師站在那里看我們玩,眼神里有些落寞。我跑過去從后面把她絆倒,對同學們喊:“我把歷史老師絆倒了,有仇的報仇,有冤的報冤!”同學們圍上來,有的蹲著,有的跪著,往歷史老師身上扔雪,她就抱著頭,我們快用雪把她埋起來了,她才掙扎著站起來。
她一站起來我們就跑了,她團了一個雪球扔向我,說:“壞蛋,給我站住!”
她穿著高跟鞋追我,差點兒摔倒,我跑過去扶住她,讓她慢點兒,她將一個雪球塞到了我脖子里。
那天我們玩得很開心,她也跟我們打成一片。從那以后,她就變得愛笑了,跟我們班同學關系也越來越好。
大二那年暑假,我回了庫爾勒,去學校溜達,她大老遠就認出了我。她問我大學上得怎么樣,有沒有放棄當初讓我掙扎得死去活來的理想,她還讓我好好加油,常回母校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