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通
不適之日
我還要離開。要去乘長途客車,為往事,為承諾
去旅行。去拈花惹草,去赴湯蹈火。去應對沒完沒了的疼痛
已厭倦過去的一切,卻仍然無法割舍。那些呆在命中的閑刺
見風即長。我需盡力打起精神,像蜈蚣運毒,緩慢
笨拙,堅持。等待下葬。夜深時,伸出情欲之手
摸月亮,摸白銀胸墜,摸遠方曖昧的臉
經過慢長的黑與夜。不與河水討論流逝,不與麻雀討論飛翔
只在冬天的火爐旁記住冰雪,和一面模糊生死的鏡子
噓!我必將“驚坐而起”,必將“慌不擇路”
時日都不多了。朋友,我必將蒞臨你的大喜之日
鏡子的深淵
那個反復出現的人
來路不明,青銅的面目全非。在秋天之側
樹葉兒集體打了一陣響指,鳥兒們便盲目地擁擠在自己繽紛的悲傷中
快樂是用來破碎的,凝睇鏡子的人
得不償失,隨時準備重組散亂無章的后事
紅塵的風總在求證有沒有不動的時光?而愛情也總是在試圖破鏡重圓
鏡子,懷揣世間麻木不仁的面容
以青銅的姿態,隱匿在偌大無邊的月色中
那個四分五裂的人,在鏡子的深淵里,輪回著風生水起后自戕的骨灰
黑暗漫無邊際
我的心,若無根的廢墟。若薄弱的月光被風挾持
窗帷輕啟,遠山也不在通話中互述衷腸
這是落葉們詛咒彼此的時刻
大地已熟視無睹
或許,我該合上窗扉,繼續黑暗
黑暗中,如果我不再出現,仍然有秋水未被望穿
我是否該像失寵的鳥語深陷秘境
偷覷伊人策馬而過
像月影漂移
讓我,瘦成驚心動魄的黃花,開滿歧途
我來時,如果蟲蛇正好輾轉難眠
看見落葉之光燃盡
就如我看見林中的白馬,為伊人彳亍成一縷清風
窗內窗外,暗如冢。不必打探我內心的深淵
堅無不摧的黑,是我夢想坍塌的結晶
不必開棺,解剖我一生的愛恨為何成了難解之痛
時間,無論黑白,并未因為我的衰亡而傷悲
就像樹叢習慣了鳥兒們遠走高飛
就像夜晚習慣了光亮
集體逃逸
我的心,若無根的廢墟
已習慣塵世繁華在黑暗中為所有的愛恨灰飛煙滅
靠近陵園的窗戶
他選擇大理石的窗戶,半透明的玻璃
用舊了的爐火,畫框和卷軸
他習慣靠在窗前,靠近心上唯一的通風口,觀察外面一己之見的世界
他所能看見的,所能想見的,所能預見的
相對于他所能得到的
已經夠了
小鳥只會停留片刻,青枝變成枯葉
春風從不入戶,夏季來了又走,秋霜鋪地,冬雪覆山,如此輕率
他選擇離城逸市的房子
如同死人在陵園選擇孤獨的墓碑
生活是狹隘的,是短視的。死亡是一件禮物,獨樹一幟
他喜歡爐子不再生存火苗(一切都在離窗戶稍遠的地方暗下去)
如同喜歡他的余生只夠借助半透明的玻璃下一場無足輕重的毛毛細雨
風仍在自由來去,何必問生死
一片樹葉,終于不能背負光陰的盛譽
掉下樹來
它的飄墜,矜持著美的殘韻
仿佛一片飛累了的羽毛
死亡,原來是一件如此輕盈的事
讓我看不見絲毫悲傷
一棵老邁的樹,卻依然保持了高大的形象
是否也將結束對那片樹葉的一世牽掛
鳥語紛繁里,我沉默良久
……
今天,我決定上山,或遠離人間
選擇一條小溪,或坐在一塊石頭上
躲進光陰深重的青苔里
忘記不被鮮花追逐的盛譽
閑聽流水遠去
閑看,樹上鐵枝生新芽,樹下腐土埋舊日
一片樹葉的飄墜
并未驚擾風的自由來去
何必問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