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件衣衫

童樹梅

綠羽是只美麗修長的鳥兒，有著紅紅的喙、碧綠的羽、動聽的歌喉。最驚艷的是，綠羽的尾部長著六根長長的如箭矢一樣的綠色羽毛，這是她的驕傲，也是她的命根子，只要拔下這六根羽毛，綠羽也將隨之香消玉殞。

可是，即使經過千年修煉，綠羽還是修不成人形，她為此苦惱極了。

這天綠羽正扇動著翅膀飛翔，一低頭看到一株高大的菩提樹下趺坐著一位大和尚。綠羽一眼瞧出此和尚是位得道高僧，此機緣可遇不可求，她當即收攏羽翅飛落下來，叩倒在大和尚面前，苦苦哀求道：“大師，幫幫我。我已修煉了千年，可為什么仍不能變成人形呢？”

正瞑目打坐的大和尚聽了緩緩睜開眼，認真瞧了瞧綠羽，點點頭說：“你能遇到我，也算是有緣。好吧，我就接引你一下吧。你想修煉成人，須經歷種種劫難，因你一向饑食青果、渴飲清泉，從不傷害性命，所以度劫倒也不難，只需三樣東西——人世間的一聲祝福、兩滴眼淚，最后有人送你三件衣衫。去吧，尋找去吧！”

綠羽聽了還要細問，大和尚已閉起眼睛入定了。她心頭一片茫然，不過大師說這三樣東西全來自人世間，那就不妨飛到鎮上瞧瞧去。

在一家裁縫店前的大樹上，綠羽停了下來，這店里面的裁縫是個眉清目秀的小伙子，有著世上最善良的心和最巧的手。每次見綠羽來，他總是擺上一缽清水和幾粒葡萄，而綠羽一邊喝著清水吃著葡萄，一邊唱著動聽的歌兒作為回報，只可恨自己是只鳥兒……

小裁縫也發現了綠羽，便停下手頭的活計朝她一笑，口中自言自語道：“多么美的小鳥啊，只可惜你是只鳥兒……”他的臉紅了，不往下說了，而綠羽早已心旌動蕩，禁不住婉轉鳴叫起來。

就在這時急匆匆跑過來一個小男孩，朝小裁縫叫道：“哥哥，哥哥，我媽暈倒了！”

小裁縫吃了一驚，忙跟著小男孩跑出門，綠羽也跟著飛去。來到鄰居家一看，只見一個大嫂倒在地上，面如金紙，人事不知。小裁縫叫道：“快、快找郎中啊！”

小男孩哭道：“找過了，可家里一個銅板也沒有，郎中不肯來。”

小裁縫忙在身上亂掏一氣，只掏出兩三個銅板來，他一臉懊喪地說：“我也沒有多少銅板，這可怎么辦？”

頭頂的綠羽聽到了，心里一陣難過，郎中再不來大嫂就性命難保了。綠羽忽然想到自個兒的羽毛美麗而稀罕，一向是人類垂涎的寶貝，聽說市價極高，現在……

大嫂的病情危急，綠羽終于下定決心，張開尖尖的喙，叼住一根長羽毛，使勁一甩脖子，慘叫聲中，那根綠色的長羽毛帶著血飄了下去。

羽毛正好飄在小裁縫的面前，他小心拾起這根珍貴的帶血的羽毛，抬起頭看著綠羽，含淚說道：“鳥兒，我懂你的意思了！”

把羽毛換成銀子，郎中來了，大嫂隨即從鬼門關上回轉過來。醒來聽小裁縫說了這事后，大嫂從床上吃力地仰起頭，朝依舊停在院子里的大樹上的綠羽說：“好心的鳥兒，你一定會有好報的，謝謝你！”

綠羽回以清亮的叫聲，可是開口一叫扯痛了傷口，要知道那根長羽毛可是硬生生從肉里拔下的啊！她只得吃力地展開翅膀飛回森林里。由于元氣受損，她得休養好長一段時間哩。

在森林里，綠羽一邊休養一邊思念著小裁縫，大嫂說她會有好報，可她的心思又有誰知？要是能跟小裁縫比翼齊飛，也不枉這一世了……

一想到小裁縫，綠羽再也按捺不住相思，忍著創口的疼痛再次飛了起來，不大一會兒就停落在了裁縫店前的樹上，可是一看之下吃了一驚，只見裁縫店前亂紛紛地圍了好多人，人群中央躺著一個人，這人破衣爛衫又臟污不堪，是個乞丐。

這時，小裁縫朝大伙作揖道：“各位老少爺們，這人想必是生重病了，倒斃在我的店門前，可憐他一輩子討飯也沒有個安身之所，但總不能死后也做個孤魂野鬼吧？大伙行行好，湊點銀子讓他入土為安吧！”

眾人聽了有人摸出兩個銅板扔過來，可更多的人搖頭嘆氣說：“小裁縫，不是我們狠心，實在是這年頭誰還有余錢啊。再說，不就是個無主尸體嗎？草草埋掉算了。”

小裁縫搖搖頭，堅定地說：“不，他既然倒斃在我的店門口，那就算是有緣，我就是賣掉裁縫店也要體體面面地把他安葬，畢竟是條人命。”

大伙大驚，這裁縫店可是小裁縫吃飯的飯碗，哪能說賣就賣了？可是哪里勸得住，很快有人上前跟小裁縫商談起價格來，正談得差不多，小裁縫眼前忽然飄落下兩樣東西來。

那是兩根細長的綠色的帶血羽毛。

小裁縫一驚，抬頭一看，正看到綠羽忍著痛歪歪扭扭地飛走了，這又是綠羽拔下的兩根長長的翠綠羽毛。

小裁縫拿這兩根羽毛換來銀子，再買來棺材。在把乞丐裝殮入棺材時，有人尖叫起來：“他哭了，哭了！”

小裁縫聞言一看，那倒斃多時的乞丐眼中竟流下兩滴眼淚。

綠羽和小裁縫再次相見已是多日之后，拔出三根羽毛差點沒讓綠羽疼死。可這一回她剛停在小裁縫門前的樹上又是一驚，只見小裁縫正精心裁剪著一件衣衫，那是一件女孩子才會穿的碧綠色衣衫。

這么說小裁縫已有意中人了，可笑自個兒還一直癡心妄想哩……不過這也怪不得他，在他眼中，自己只是只鳥兒而已。

綠羽正傷心，忽聽得小裁縫長嘆一聲，說：“衣衫美倒是美，可還有一點不足，要是在衣領處再綴上三根綠色的長羽毛，那一定是世上最美的衣衫啦，她一定會滿意的。”

綠羽傻傻地看著，她不愿意看到小裁縫為難，只有小裁縫快樂，她才快樂。小裁縫不是要三根羽毛嗎？她的尾部正好還有三根這樣的羽毛，可是一旦拔出這三根羽毛她就會死去……記得大和尚說過，變成人要三樣東西，前兩樣是一聲祝福、兩滴眼淚，這兩樣全有了，是大嫂和那乞丐賜予的，而第三樣東西是三件衣衫，可身為鳥兒，哪會有人送她三件衣衫呢？

反正也成不了人，與其看著小裁縫為難，還不如以死成全他吧。

主意拿定，綠羽轉過頭叼住了一根尾羽，使勁一拔。啊，那個疼啊，直疼得她渾身直哆嗦，可還是帶著血珠子拔了下來。

小裁縫見眼前飄落下綠色羽毛，一抬頭正看到綠羽在拔，嚇得臉都白了，搖著手大叫道：“不要拔，不要拔啊！”

可是第二根羽毛又飄落下來了，血流得更多了，精力耗盡的綠羽差點從樹上栽下來。小裁縫肝膽俱裂，跪倒在地，痛苦地叫道：“鳥兒、鳥兒，別拔了，我什么也不要，只要你，求求你不要拔了！”

可是綠羽凄笑一聲，頭一甩，還是拔下了第三根尾羽，然后，她從樹上一頭栽了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她竟醒來了。

不對，拔了最后三根尾羽，她就應該死了的啊？

她睜眼一看，卻見一雙充滿愛意的眼睛正盯著她。這是怎么回事？

見她醒來，小裁縫忍不住喜極而泣：“你終于醒來了……這件衣衫就是為你做的啊！”

原來小裁縫一針一線做的這件世上最漂亮的衣服正蓋在她身上，那三根尾羽就綴在衣衫的領子上。

小裁縫說：“這三根羽毛太漂亮了，就像綠色的箭矢一樣，嗯……這件衣衫就叫三箭衣衫，好不好？”

一聽這話，綠羽腦子里就像炸響了一個驚雷，原來大和尚說的不是“三件衣衫”，而是“三箭衣衫”！

綠羽站起身，，她已是一個眉目含情、亭亭玉立的女子了！

（發稿編輯/蘇 朝）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