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記者/文昌
新時代:如何迎接新發展
本刊記者/文昌
中國民營經濟研究會常務副會長王忠明認為,非公經濟將更加當仁不讓地完成時代賦予的新使命、新擔當,成為參與國際市場競爭的生力軍和主力軍,成為建設創新型國家的生力軍和主力軍
如今,有越來越多的有為之士認識到推動市場經濟發展的力量最終在市場一邊,我們應當有信心迎接新一輪非公經濟大發展,明確新思路、描畫新藍圖、邁出新步伐,即使前行之路依然不會平坦,依然要面對種種不確定性。
從大的時代框架看,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宏大目標實現階段性跨越,意味著將更有效地開發利用源遠流長的歷史文化資源以及豐富的人力資源等,加速文化、教育進口大國向文化、教育出口大國轉型,并使民主更加健全、社會更加和諧、人民生活更加殷實,整個國民素質在“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的基礎上實現“讓更多的人智起來”(在“硬朗”與“明朗”兩個端點上重塑民族形象)。中國從經濟大國邁向經濟強國的步伐加快,意味著作為世界最大的經濟體之一,將更加鼓勵和支持企業在提高參與全球資源配置和產業整合能力方面盡力“提速”,并不失時機地把經濟增長模式轉換到創新驅動的軌道上來,把社會建設方向轉換到擴大公共服務、完善社會管理的軌道上來。
誠然,更多的為廣大民營企業、中小企業現實發展階段所“內生”的創新難、轉型升級難、接班傳承難等問題也將更加凸顯,紛至沓來的各種新情況、新變化、新矛盾都會不時檢驗出相當一部分企業還多么“短缺”戰略思維、創新思維、辯證思維,多么亟須研究的跟進與強化。固然,生來與困難同行、與艱苦相伴的民營企業,不可能為任何艱難曲折所嚇住;在危機中經歷了前所未有沖擊及其影響的民營企業,一定會倍加珍重這份彌足珍貴的鍛煉成長,完全有可能比僥幸獲得種種“保護”而沒有直接受到太多沖擊及其影響的企業滋養出頑強得多的生命力和競爭力。
這樣一個波瀾壯闊的時代變遷以及折射在諸多領域中的突飛猛進,顯然無一不能沒有非公經濟的深度介入,無一不蘊含著非公經濟的新發展。非公經濟將更加當仁不讓地完成時代賦予的新使命、新擔當,成為參與國際市場競爭的生力軍和主力軍,成為建設創新型國家的生力軍和主力軍。
《新經濟導刊》:改革是加快轉變經濟發展方式的強大動力,必須以更大決心和勇氣全面推進各領域改革。隨著中國改革開放進入一個新的攻堅決戰期或關鍵期。那么,您如何理解改革對發展與穩定的意義?
王忠明:沒有改革開放,就不會有中國30多年的快速發展,也不會有空前的繁榮與穩定。即使是在發展與穩定方面仍有這樣那樣的諸多問題,也必須清醒地認識到既不能歸咎于改革開放,更不能借此放棄或滯緩改革開放,而是只有義無反顧地深化改革、推進改革,才能最終解決具有階段性特征的發展與穩定方面的各種實際問題。
因此,完全可以這樣認定,改革著實是區別當今中國與時代和以往中國與時代的最根本標志,是有效提高新時期發展和穩定水平的最切實保障。必須永遠牢記,只有堅持推進改革開放,國家才有光明前途。任何停滯和倒退,不僅會葬送30多年改革開放成果,錯失寶貴的戰略機遇,窒息市場經濟的勃勃生機,而且違背民意,最終只會死路一條。在這關乎國家前途和命運的大事上,萬不可有絲毫動搖。
《新經濟導刊》:在您看來,如今改革有所遲滯,甚至出現某些不好的跡象,是什么原因所導致的?
王忠明:我認為,主要是改革動力不足或普遍缺失,尤其是出現了某些理論迷誤。比如一味認為只有國有經濟才是執政基礎,這就必然滯緩國有經濟布局與結構戰略性調整的步子,滯緩國有企業建立健全現代企業產權制度的步子,甚至放縱某些央企因搶“地王”,而變成擾亂市場秩序的“殃企”。這樣的結果顯然有礙于構建市場經濟的微觀主體,因為既然只有國有經濟才是執政基礎,那么其他經濟成分就很容易被看作異己力量,被人為設置種種“玻璃門”“彈簧門”以及高門檻而不得有序發展,從而固化著落后的行政管理體制,使權錢交易等腐敗叢生、權貴資本主義滋長。
《新經濟導刊》:如果非要追根溯源,可能需要搞清楚的是:在改革動力不足或普遍缺失背后,又究竟有什么“難言之隱”?

王忠明:改革乏力,實為深層次的矛盾糾結所致。細而析之,一是改革攻堅難度確實加大。多年來,一些淺層次的外圍性的改革均已觸摸乃至完成,現在已步入“深水區”作業。而重點領域和關鍵環節的改革往往社會關涉度很大,牽一發而動全身,亟須系統設計并正確擇機,稍有不慎,極易影響全局的發展與穩定。比如行政管理體制改革、收入分配制度改革、醫療衛生體制改革、教育體制改革、城市批次用地審批制度改革等,再加上漸進改革模式本能地具有求穩傾向或避險心態,因此,知難而退或者不作為就會“被選擇”。二是為年深日久的小農意識所束縛。中國雖歷經30多年的改革開放和加速現代化建設,但依然是一個小農經濟汪洋大海般的發展中國家,以“小富即安、容易滿足、安于現狀”等為基本特征的小農意識根深蒂固,一遇氣候就會作怪為害,困擾人們的思維方式和行為方式。其后果就是極有可能形成一種令人擔憂的危險傾向,即普遍既得利益化。
俯察上下縱目左右,當今中國社會幾乎無一階層還懷有改革開放初期的那種澎湃激情或熱情,均出現不同程度的既得利益化。“改,歡迎;不改,也罷!”這似乎已是一種普遍的社會心理。比如民營企業,本是改革開放的產物,應始終具有不可遏制的改革沖動,但得益于改革開放,未必就不會成為新的既得利益者。恰恰相反,當改革欲望為其他既得利益集團所掣肘而陷入無奈時,年深日久的小農意識便很容易乘虛而入,蛻變出不思進取、貪圖享受等新貴作派,蛻變出“精神貧瘠”的土壤以及既得利益化的畸形版圖。
《新經濟導刊》:民企尚且如此,遑論國企、政府官員、學者及其他?
王忠明:類似“不改就不改,我打高爾夫不成嗎?拿本護照揣懷里不成嗎”這類情緒,不一定都要訓斥為意志消沉、斗志渙散,但也說明均有退路。當年那種力促改革開放的壯士斷腕之勢似已不復存在,那種“不改革、毋寧死”的激越情懷似已消弭如煙。胡潤富豪榜甚至還發布過所謂的“樂退報告”,稱中國企業家平均45歲可以考慮“樂退”。目前中國有5.5萬人具備富足而退的“樂退”條件,“樂退”門檻為資產達到1.1億元。報告還稱,近兩年來“樂退”者出國頻率持續增長,平均每年4次,比其他富豪多一次,而以旅游為出國目的占到6成。由此來看,解決改革動力不足或普遍缺失的問題,關乎國民素質重構、民族精神再造、重新激發企業家精神等重大時代命題,極具尖銳性、復雜性,也極具挑戰性、創新性,因而才決定了必須以更大決心和勇氣全面推進各領域改革。
改革不是萬能的,但不深化改革、推進改革,是萬萬不能的。如果推進改革,可能什么都不是問題;而不推進改革,可能什么都是問題。改革,絕不能冷落或淡弱,否則,不僅無法將現階段的發展與穩定提高到一個新水平,而且很可能斷送已有的發展與穩定成果。必須以更大決心和勇氣全面推進各領域改革,這是能夠獲得經濟學理論的有力支持的,因為任何具體的改革措施,都會依循邊際效益遞減規律而不能指望其一勞永逸。在整個體制框架大體成熟之前,必須一波接一波、不間斷地推進改革,以至最終完成系統改革。
《新經濟導刊》:縱觀中國的現代史,已經走過了漫漫長路,您對未來中國的發展主題有何見解?
王忠明:以更大決心和勇氣全面推進各領域改革,既是當下中國圖謀再創輝煌、奮發有為的必然抉擇,也是高層做出的莊嚴承諾和新的動員令。照此部署,未來中國將進入一個加強社會建設的新的發展階段。加強社會建設的核心是建立良性的社會運行體制,消除經濟持續發展和社會穩定的體制機制障礙,建立一個體現中國社會核心價值、符合人類文明發展和社會發展規律的現代社會。這就必然要求以更大決心和勇氣全面推進各領域改革。
這就必須大力推進經濟體制改革,積極穩妥推進政治體制改革,加快推進文化體制、社會體制改革,使上層建筑更加適應經濟基礎發展變化,為科學發展提供有力保障。要堅持和完善基本經濟制度,推進行政體制改革,加快財稅體制改革,深化金融體制改革,深化資源性產品價格和要素市場改革,加快社會事業體制改革。為此,在繼續堅持聚精會神搞建設、一心一意謀發展的同時,當前還應特別強調聚精會神抓改革、一心一意促開放。對此,我主要想談三點建議。
《新經濟導刊》:應該說,深化和推進改革開放涉及方方面面。您的第一個建議是什么?
王忠明:第一個建議是,要著力加強改革的頂層設計。鑒于中國的漸進改革已持續30多年,務求適當提速、加快推進,才能“對沖”已經不無顯現的“改革綜合癥”“改革疲勞癥”。而高層憑借既有的強大政治優勢,完全有可能在全社會進一步調動或激蕩起促進改革的積極性,整合好深化改革、推進改革的有生力量,以擺脫普遍既得利益化的深度蔓延。這就意味著在新形勢下必須著力加強改革的頂層設計,在繼續尊重自下而上的改革實踐的同時,更加注重自上而下的改革推動。
在加強頂層設計中,應特別注意加強對現階段中國社會各階層的分析。相對于其他階層,每年畢業的幾百萬大學生以及上億之眾的“新生代農民工”很可能是當前推動中國改革開放的重要變量。80后、90后的“新生代農民工”,投身于波瀾壯闊的城鎮化建設,對公共服務尤有內需。他們急迫需要享受到跟城里的同代人那樣應有的公共醫療、公共教育、保障性住房等“供給”,這就直接對現有的戶籍管理制度、城市管理體制、社會保障體系等提出了挑戰,倘若改革不能跟進,最終使他們淪為“農村不愿回,城鎮不想留”的游走一族,就很難說不會演變成我國現實社會的重大不幸。
在加強“頂層設計”中,還應特別注意加強統一領導。凡經研究確定的改革路線、實施方案等,必須明確要求加強統一領導,堅決貫徹執行,“忠于令典,善于上下”,不打任何折扣,有的還應限期完成。比如國企改革,早在1993年的十四屆三中全會以及隨后不久召開的十五大,均已確定了非常完備、成熟的方針政策,但近年來卻出現了一些背離態勢。為了增強國有經濟的控制力和提高國有資本的效率,國有資本必須具備流動性,即有進有退、有所為有所不為,大的原則是國有經濟應該發揮其他所有制經濟不可替代的作用,而在其他所有制經濟可以替代的領域,比如房地產、商貿、旅游業等,則主要應做好“學會退出”這門功課,以便將彌足珍貴的國有資本集中到國家著意控制的“關系國家安全和國民經濟命脈的重要行業和關鍵領域”中去。

無論是制度的設計者還是操作者,都要永懷敬畏之心,特別是對普遍規律、普世價值應學會謙恭。
為完善市場經濟體制和市場經濟秩序,應當進一步重申十四屆三中全會特別是十五大以來,關于國企改革和國資監管的重大方針政策,嚴明統一領導,嚴明組織紀律,強調嚴肅性、連續性以及執行力方面的高度一致性,并明確要求各級政府盡快推動并基本完成國企改革,為全面推進各領域改革作出示范。這也是國有企業特別是央企在現階段應盡的重要社會責任,條件成熟的還必須限期履責盡職。
《新經濟導刊》:您剛才談到,在繼續尊重自下而上的改革實踐的同時,更加注重自上而下的改革推動。也就是說,把民間的首創精神和高層的改革設計結合起來。那么第二個建議呢?
王忠明:第二個建議是,著力培育資本文明或財富文明、公司文明,以及市場經濟文化。
長期的封建統治以及計劃經濟影響,使國人對資本、資本文明、財富文明、公司文明和市場經濟、市場經濟文化一直非常陌生,有時還非常排斥。這也只有堅持推進改革開放,才能逐漸將其奉為“人間正道”。
應當理直氣壯地在全社會肯定資本文明、財富文明、公司文明和市場經濟文化。因為所謂資本文明、財富文明、公司文明,是工作重心轉移到經濟建設的軌道上來后取得的寶貴成果,而決不是所謂“原罪”狀態的異化物。稱之為“文明”,一方面揭示了資本、財富、公司的客觀價值,任何仇視和貶詆都是不恰當的;另一方面也內在地要求資本、財富、公司的所有者必須懂得怎樣恰當地使用好資本、財富、公司的力量,為人類福祉和社會進步盡其所能。而在這兩方面,目前至少都是不盡充分、不盡穩定、不盡完善的,其主要原因乃在于一系列改革尚未真正到位。
可喜的是,隨著市場經濟的逐步發展,中國正在形成獨特的文化框架和氣象,一整套專門語匯應運而生,且越來越體系化、系統化,比如治理結構、管理模式、誠信、守法、義利兼顧或以義為先、資本市場、創業板、企業公民、PE、IPO、CEO、CFO、風險管控等。在中國這樣一個人口大國、發展中的大國,廣泛踐行或構建市場經濟文化,是當今世界的最大利好之一。但是,應當看到,我國的市場經濟文化尚處在初建階段,還有其脆弱的一面。它同樣也必須依托于深化改革、推進改革,以徹底改變官本位、仇富心理、計劃經濟的陳舊思維以及種種變相做法,方能培本固基,加快其建設步伐。
《新經濟導刊》:將資本、財富、公司納入文明的范疇,尊重其本來價值,這種常識仍未根植國人內心。看來,市場經濟在中國依然長路漫漫?
王忠明:沒錯。第三個建議是,要著力提高專業化、職業化水平。30多年的改革開放與現代化建設,成就了數量眾多的創業、創富、創牌群體,形成了一定的專業化、職業化水平,但總體而言還不夠專業、不夠職業。這一方面為成長的“自然規律”即時間進程所決定,不可拔苗助長;另一方面也與外部環境制約有關。
比如民營企業,其中相當多數在專業化方面尚處于混沌摸索階段,表現為主營業務普遍多元化,研發投入有限,產品和服務優化升級的精準性和精細化不足,造成產業和行業沉淀不深,可持續發展前景并非明朗。所以,像華為集團這樣專業化水平在世界范圍內也堪稱領先的企業至今仍是鳳毛麟角。而國美電器,相較于業內同行似乎夠專業,但在職業化方向上為何踉蹌亂步?為什么很多民企老板職業化色彩不那么鮮明、強烈、堅定?整個企業界、經濟界重視了職業經理人,是否也應同樣重視或者更加重視“職業企業家”或者職業化的企業家隊伍建設?值得深思。
現實的政企關系、資源配置方式、增長模式、業績考核導向或評價標準等,對提升各行各業的專業化、職業化水平并非都是正向的、正面的。
《新經濟導刊》:大前研一是日本著名的經濟管理學家,他在《專業主義》一書中,稱專業是惟一的生存之道。對于“專業主義”,您有怎樣的見解?
王忠明:所謂專業、職業,其實就是安分守己,就是心無旁騖,就是要像瑞士的鐘表匠那樣樂于一輩子撥弄那幾個零部件,由此才能走向精湛、深刻或曰“有深度”。而這都需要通過改革創造出一個良好的外部環境,才能塑造出來。更準確地說,是“逼迫”出來的、“約束”出來的。但是,人們現在常見一些官員不像官員、學者不像學者、企業家不像企業家,其專業或職業邊界十分模糊,似乎什么光環都想要,什么桂冠都想戴,非驢非馬,不僅影響社會必要分工,而且形成貪欲競逐,崇尚淺表,以致學歷造假等習以為常,使社會風尚遭遇敗壞,這是非常糟糕的。亨利·福特在其自傳《向前進》中總結福特汽車公司成功秘訣時,多次提到關鍵是能“全身心地投入工作”,能將全部時間和精力用到業務投入中去。包括民營企業在內,中國的各界人士現在能做到嗎?倘若不能,那么,是否該叩問一下“為什么”?
《新經濟導刊》:專業化和改革之間,有何關聯?
王忠明:橫向的學習與借鑒,永遠是必要的,但不能成為貪得無厭的代名詞,不能成為放棄向專業化、職業化精深鉆研的堂皇借口。當市場環境、政策環境、法治環境、社會環境完善或優化到足以使“陌生的成本”減低,或者足以使民營企業乃至各行各業都不必、不敢、不能在權錢交易等方面煞費苦心,那么,其專業化、職業化水平一定會有長足進步乃至飛躍。而這只有堅持深化改革、推進改革,方可預期。
《新經濟導刊》:能否更為有效地降低制度成本,雖然很大程度上也受約于制度的操作,但最重要的還是取決于制度的設計。
王忠明:無論是制度的設計者還是操作者,都要永懷敬畏之心,特別是對普遍規律、普世價值應學會謙恭。比如自由、理性、法治、人權和個人尊嚴,包括市場經濟等,原本是為包括中國人民在內的整個人類世界經過廣泛實踐甚至是用血與火的代價所換來的、凝結而成的,沒有理由盲目地加以拒絕,特別不應偏執地以中國特色為由,沉溺于舊有意識形態的拘囿之中作繭自縛。改革開放的中國,應當更具有一種自信與豪情,只有這樣,才能在充分吸收整個人類文明成果的基礎上,以更加年輕的朝氣和姿態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