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向第四次工業革命的設計價值與設計蛻變

中央美術學院學術委員會副主任王敏教授

面向第四次工業革命的設計價值與設計蛻變

The design value and design transformation for the fourth industrial revolution

中央美術學院學術委員會副主任王敏教授

好的設計不僅僅是好的業務，好的設計更是好的文化，設計創造文化，設計驅動創新；好的設計展現了企業的價值所在，也是人文藝術與技術的鏈接；好的設計最終目是以人為本，設計為人民服務。

王敏 長江學者特聘教授，中央美術學院學術委員會副主任，國際平面設計師協會（AGI）會員，曾任中央美術學院設計學院院長、北京奧組委形象與景觀藝術總監、國際平面設計協會聯盟副主席，AGI中國區主席, AGI 理事會理事，世界經濟論壇設計與創新理事會理事。

前段時間寫關于保羅·蘭徳的文章時，用了一張保羅1981年設計的海報，海報上三個視覺元素，眼睛 (Eye)、蜜蜂 (Bee)、M (IBM logo中的M),Eye, Bee, M 在英文里念起來即IBM。這張海報是為IBM一個內部活動設計的，起初公司高管并不想用，保羅自己出錢印刷，后來這張海報成為保羅最有影響的作品。保羅的這張海報簡潔、詼諧，可愛，給IBM一貫西裝革履十分嚴肅的形象抹上了幾分人文色彩，海報的設計手法很像中國民間圖形中的諧音方法，如用蝙蝠來象征“福”，用蓮花與魚象征“連年有余”，我很喜歡這張海報，并且把它常年掛在我在中央美術學院的辦公室里。重新觀看這張海報也激發了我去近距離觀察發生在IBM的幾件事。

第一件事是企業對設計的重視。作為美國平面設計之父，保羅60年前設計的IBM logo 成為現代企業形象設計的典范。保羅是我的老師，1985年我在瑞士布利薩戈 (Brissago)參加了保羅的課程，1986年我去耶魯大學讀研究生時保羅仍然在耶魯授課，1989年又做過他的助教，在聆聽教誨的同時得以近距離了解這位世界現代設計史上被譽為美國平面設計之父的重要人物。他的教學理念、設計思想對我的事業發展無疑地起到了很大影響。1989年我給他做助教時，他告訴我，當時IBM很重視設計，他在IBM擔任了多年的設計顧問，IBM每年付他25萬美金保留費以確保每個月保羅可以為公司做一天的顧問。做為一家傳統IT企業，IBM卻非常關注設計，因為設計可以幫助建立企業形象，幫助銷售業績的增長。

IBM對于設計的重視, 有賴于企業高管對設計的認識，一封1966年12月20日時任IBM CEO的（小）沃森給員工的信可以說明他對設計的重視程度。“好的設計是好的業務，好的商業行為。 富有想象力地使用設計有助于銷售我們的產品。 愉快，有效的工作環境有助于激發員工的士氣和生產力。 印刷品的戲劇性設計增加了其消息影響力。主管傳播的副總裁負責公司的所有設計活動，從建筑到室內設計，展示，產品，包裝，與印刷品設計。由于設計的卓越性涉及所有業務領域，因此您應確保所有人都了解其重要性。”

第二件事是IBM設計師的數量。2012年IBM有設計師375人，2015年增加至1100人，2017年設計師人數計劃增至1500人，我們甚至可以說，IBM是美國設計師人數最多的公司，如果以人數來計算，它可以說是全球最大的設計公司。IBM不斷轉型，從做收款機到造電腦，進而轉型成為軟件公司，管理服務咨詢公司，在其內部，設計的作用已經發生改變，設計不再是為了賣電腦，而是在倡導以設計思維的方式了解和認知客戶。近幾年，公司即使在大規模裁員的情況下，設計師占員工人數的比重卻呈逐年上升趨勢。

第三件事是IBM的人工智能系統“IBM沃森”。今天這個以早期CEO沃森命名的能夠使用自然語言來回答問題的人工智能系統，在醫療、法律等領域都已經有了比較成熟的應用，這讓我們看到人工智能的發展前景。在美國，年輕律師將來可能找不到工作，因為由于有了“沃森”，人們在幾秒鐘內就可以得到法律咨詢，盡管到目前為止還只是基本的東西，但精確率達90%，比較起律師人工做的70%還是令人滿意的。同時，“沃森”也成功運用于幫助醫院診斷癌癥，其準確率比醫生高出4倍，就在去年。“沃森”為日本一名60歲的女性患者診斷出了罕見的白血病，智能系統僅僅用了10分鐘的時間，對比了2000萬份癌癥研究論文便得出了診斷結果，并提出適當的治療方案。最近“沃森”也正在中國幫助醫院問診，而其最新的應用已經延伸到金融監管合規領域。

萊斯大學計算機科學的教授Moshe Vardi曾預測，在未來30年，人工智能將取代目前世界上50%的工作。隨著技術的進步，人工智能對勞動力市場的影響未來還會不斷擴大，具有創造力的工作也有可能被機器所代替。比如現在已有的敘事自動生成技術，紐約時報做過測試，讓測試者閱讀兩篇類似的文章，他們根本無法判斷哪一篇是人創作的，哪一篇是人工智能系統生成的。Narrative Science公司創始人Kristian Hammond 預測，到本世紀20年代中期，90%的新聞將通過人工智能系統生成。現在有很多廣告也是通過人工智能系統自動生成的，比如2016年雙十一，阿里巴巴的人工智能系統自動生成了1.7億條針對個人用戶的廣告，每個廣告有不同的色彩，圖形，商品信息和圖片，如果這1.7億條廣告采用人工制作的方式完成，那么所需的人力、時間與費用將是個巨大的數字。

由此可見人工智能時代必將對設計界帶來一定的沖擊，我們設計師的很多工作也將會被人工智能系統所取代，如同桌面出版革命讓排字、校對色彩、制作版面等工作消失。但某些工作的消失并不意味著設計行業的消失，回顧前幾次工業革命，我們可以看到，歷次工業革命，帶來設計理念的轉變，設計價值的轉變，同時也給設計帶來巨大的機會。第四次工業革命也一樣，在人工智能，物聯網Internet of Things (IoT)，工業4.0，新能源，新思維興起的時候，也為設計帶來了前所未有的機遇與挑戰。

我們可以簡單回顧一下幾次工業革命對設計帶來的影響，回顧一下伴隨工業革命，技術革命發生時，設計師設計理念的轉變，設計所帶來的價值的轉變，設計行業發生的變化，這會給我們一些啟示和思考。第一次工業革命由蒸汽機引發，人類進入機械生產時代，機器產生的能量大于人與動物的力量，機器取代了人工，帶來了生產的進步，但也帶來了各種毫無美感的粗劣的機器，在人們為工業進步歡呼之時，莫里斯倡導的藝術與手工藝運動也開始掀起，隨后新藝術運動，新裝飾，青年風格等在歐洲形成，很多藝術家設計師投入其中，創造了大量的精美設計作品，今天仍為很多人喜愛，這讓人們看到了藝術與工業結合去創造美的可能性。電與工業流水線帶來了第二次工業革命，電報電話的能力遠優于人的傳播能力，人類通訊方式從此發生了革命性的變革。福特的T型車流水生產線大大提高了工業生產效率，將汽車帶進普通人的生活，也預示著工業產品對人類生活所將帶來的巨大影響。此時出現的包豪斯帶來了現代設計教育的理念，包豪斯倡導藝術與技術統一，功能性與極簡的現代審美觀，其后形成的現代主義設計潮流極大推動了工業化對人類生活形態與審美的滲透與改變，在這個現代主義設計發展的進程中吸引了眾多人才，也產生了很多設計大師，設計的價值為社會所關注。始于60年代的第三次工業革命，從計算機再到互聯網，第三次工業革命又一次引起了生產方式和生活方式的巨大變革，比如計算機的應用顛覆性改變了設計、印刷、傳播的過程，改變了設計師的工作與設計的價值，3D打印勢必引發產業組織形態和供應鏈模式包括設計價值的顛覆性變化。第四次工業革命來到，隨著互聯網的發展和計算機技術的更新，人工智能和機器學習開始成為新的熱點，也是必為設計行業帶來巨大挑戰與機會。

由于歷史原因我們錯過了第一次與第二次工業革命，僅僅搭上了第三次工業革命的末班車，面對第四次工業革命，我們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與世界領先的技術浪潮如此接近過。尤其是在人工智能領域，中國最大的優勢在于7億多互聯網用戶，而大量的用戶就意味著更多的數據。2016年白宮前沿峰會報告指出，在人工智能的新領域深度學習領域中，中國無論是論文發表數量或是被引用論文數量都趕超美國位居全球第一。深度學習的應用也體現在我們的日常生活之中，購物平臺利用大量的數據分析用戶需求，匹配并推薦其需要的商品，或是資訊類app為用戶匹配并推送相關的新聞訊息。除此以外，深度學習最終價值的體現其實還有更多，比如AlphaGo大戰李世石，深度學習在背后也起著非常重要的作用，再比如自動駕駛、語音識別、圖像識別等都是深度學習的研究范疇，也將是人工智能未來在我們生活中的應用場景。

世界經濟論壇主席克勞斯施瓦布教授指出：“第四次工業革命的一個顯著特點是，不同學科和發現成果之間的協同與整合變得更為普遍。不同技術相伴相生，催生出許多以前只能在科幻小說中才能看到的有型創新成果。比如，數字制造技術已經可以和生物學相互作用，一些設計師和建筑師正在將計算機設計、增材制造、材料工程學和合成生物學結合在一起，創造出新的系統，實現微生物、人體、消費產品乃至住宅之間的互動。通過這種方式，他們制造出（甚至可以說“培植出”）的物體具有持續自我改變和調整能力（這是動植物的典型標志）”。 第四次工業革命引起了世界經濟論壇的關注與討論， 2016年在天津舉行的夏季達沃斯論壇就以“第四次工業革命——轉型的力量”為主題，圍繞第四次工業革命所面臨的問題進行探討。麻省理工的Erik Brynjolfsson 和Andrew McAfee 在《第二次機器革命：數字化技術如何改變我們的經濟與社會》（The Second Machine Age: Work Progress, and Prosperity in a Time of Brilliant Technologies）中指出，當今世界正處在一個拐點上，通過發展自動化和生產“前所未有的事物”，這些數字技術將得到全面發揮。

來自世界經濟論壇全球議程理事會的報告認為，我們現在時常談論的新技術將在2025年達到某種引爆點：“首輛3D打印汽車將于2022年問世，2018年90%的人都會擁有無限和免費的數據存儲，2022年1萬億傳感器將接入互聯網，2021年，第一個機器人藥劑師將在美國產生，無人駕駛汽車將占到美國所有汽車的10%，2024年，將實現3D打印的肝移植，2023年，大數據技術將取代政府的人口普查，2025年，首款植入式手機將商業化，2027年，10%的GDP將用區塊鏈技術進行存儲，2026年，第一個人工智能機器將加入公司的董事會，2023年，10%的眼鏡將會接入互聯網，2023年，政府將首次通過區塊鏈收稅，2022年，10%的人將會穿上聯網的衣服，2024年，超過50%的家用互聯網流量將來自家用電器，5%的消費產品將用3D打印的方式生產，2025年，30%的公司審計將由人工智能完成。這些根本性變革將是顛覆性的。”

那么設計在第四次工業革命中將是一個什么樣的身份？設計存在的價值在哪里？從前面幾次工業革命過程讓我們看到，技術的發展淘汰了一些行業，工種，但它也不斷創造新的機會，新的工作。在社會、技術發展的進程中，設計與藝術起到技術無法替代的作用。我們應該將第四次工業革命成為機遇，機會，來實現設計的新的價值。

那么我們如此眾多的設計師將何去何從？將如何重新找到自己的社會價值？今天，我們正處在設計大變遷的過程之中，第四次工業革命帶來了對設計新的要求，新的機會。設計的定義、價值正在改變，企業對設計的需求也在改變。這將是一個擁抱創新、創意、設計的時代。

我們看到近年來，很多大型公司開始并購設計公司。Design In Tech Report 2016中顯示：facebook與google比號稱“嗅覺最靈敏”的風投公司動作更快，分別于2011與2012年開始率先并購設計公司。剛才提到的IBM則是2016年才開始動作。由于我們身處移動互聯網時代，設計創造用戶體驗，用戶體驗決定企業競爭力，所以這讓許多企業重新看到設計的價值。

另一個值得我們關注的現象是，商業學院陸續開設設計思維相關課程。從2016年9月開始，兩位設計師Michael Bierut 與 Jessica Helfand開始在耶魯大學管理學院任教，這之前已有約翰霍普金斯大學開瑞商學院與馬里蘭藝術學院攜手推出設計領導方向的工商管理碩士項目；伊利諾理工大學設計學院與該校的商學院一同推出設計加管理的雙碩士學位；多倫多大學羅特曼管理學院通過該校的羅特曼設計中心向學生和企業管理者提供設計思維課程；牛津大學商學院聘請皇家藝術學院教授開設了一門MBA的設計課程——設計領導力；弗吉尼亞大學達登商學院開設課程“用設計思維解決商業問題”。同時設計學院也開始開設管理課程，帕森設計學院推出戰略設計與管理方向的碩士學位項目，加州藝術學院推出設計戰略方向的工商管理碩士項目。

我們看到，設計思維正在成為一個時髦的詞匯，新加坡甚至將設計思維作為高中的必修課。而在硅谷，創業公司中的設計師比例也有了很大的增加，一個很有說明力的數字，現在技術類創業初始公司所聘用的設計師與工程師的人數比例為 1:4，根據KPCB風投公司的人才招募合伙人Jackie Xu透露，這一比例過去曾接近于1:15，甚至是1:30。設計師所提供的價值與以往不一樣，有部分人提供的是與以往一樣的設計服務，但很多人為這些創業公司所做的是設計新的服務模式，交互模式，是品牌戰略，產品研發戰略等等，所以不難預見，未來成功的技術公司也許如同設計公司。

我們也看到，越來越多的設計師開始創業。我們這里所說的設計師創業，并非開辦一個設計師事務所，或者打造一個設計品牌，而是涉獵到非設計行業。比如AirBnB 是一個大家都知道的例子，其實在國內，無論是阿里巴巴，還是小米，聯合創始人里面都能找到設計師的身影。同時，也有越來越多的企業聘用設計師出身的高管，如耐克、雷克薩斯、起亞、英菲尼迪等很多企業的CEO都是設計師。我們也看到越來越多的咨詢公司、金融機構、IT企業收購設計公司。

我們要不斷重新定義設計，重新定義設計師，重塑設計師，作為最根本的，我們還需要重新定義設計教育。在人工智能時代，很多行業或是消失，或是大量削減人數，設計行業也一樣，但這并不意味著設計行業的消亡，正相反的是，未來社會更需要設計師，只是是與以往不同的設計師，如同IBM對設計師的需求改變一樣。我們要不斷重新定義設計，重新定義設計師，重新判斷設計的價值。而設計師因為他們的職業特點，他們對用戶體驗的關注，他們所普遍具有的同理心，他們的創造性思維的能力，加上對跨行業的經驗，使他們可以為企業帶來美化產品之外的價值。設計由最初對產品的關注被提升到組織與策略的層次，設計一詞不再局限于有型的產品，而是一種策略思考。

當前的設計教育， 在一定程度上滯后于科技發展，那么我們培養的創意型設計領導者應具備哪些視角與能力呢？我們需要的設計人才是具有領導力，能夠跨越領域界限，有集合力，有引領行動的能力；具有科技思維的能力；具有發現問題，定義問題，尋求解決之道的能力；能夠不斷引發疑問與好奇的精神。

從廣泛的定義來說，好的設計師需要具備三個特質：好奇心，用全新的眼光去審視和思考周圍的環境；同理心，更好的理解與執行用戶體驗；創造性思維，讓設計先于技術，讓設計引發技術的創新、商業模式的創新。在人工智能時代，我們需要以數據為向導、有編程能力同時又有商業嗅覺的設計師。在專業所需的素質之外還要具有誠信的社會責任，也要能夠自覺肩負起對傳統文化傳承的責任，還有同樣重要的，是終生學習的能力。

讓我們回到保羅的那張IBM海報，在人工智能時代，我們還是需要設計師去創作這樣的作品，而不是等待計算機去做。上世紀80年代，這張IBM海報不僅呈現了現代企業品牌形象的元素，但它也展現了企業的人文色彩，企業不是一個冷冰冰的個體，企業是活生生的存在，企業的終極目標是人，而不是物，是精神而不僅僅是存在，是愉悅，而不僅僅是數字。如同人工智能系統的終極目標是人而不是數字。

好的設計不僅僅是好的業務，好的設計更是好的文化，設計創造文化，設計驅動創新；好的設計展現了企業的價值所在，也是人文藝術與技術的鏈接； 好的設計最終目是以人為本，設計為人民服務！

王敏，楊研

（根據王敏2016年11月在Cumulus Hong Kong 2016 國際藝術設計教育年會上的主題演講整理, 演講題目為 Envision, Empower, Enhance --Design in the Era of 4th Industry Revolution）

中國油畫創作院院長

一九五五年生于山東省蓬萊縣，一九七五年畢業于山東藝術學校美術系留校任教，一九八二年畢業于中央美術學院油畫系留校任教。曾任中央美術學院教授，中央美術學院造型學院基礎部主任，2004年10月起，任北京畫院專業畫家，國家一級美術師。北京畫院藝術委員會委員，中國美術家協會理事，中國美術家協會油畫藝術委員會副主任，北京市美術家協會副主席，中國國家畫院研究員。曾在美國紐約、香港、澳門、德國等國家舉辦個展，其作品多次在全國性美展中獲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