沖魚

江澤涵

巖頭古村名人輩出，在江南一帶頗有名。相較于人文舊跡，我更癡迷天然之景。文化影痕走過一遍就差不多了，自然行腳卻是百回不厭，那些山韻水音哪個不養心悅眼？

進村的時候，天才光亮。鄉下人作息規律，這當口，溪邊已蹲著了一個個阿婆，她們不緊不慢，一面淘洗，一面說笑。更早的白頭人已扛上了鋤頭，同樣一副緩拖樣。倒是廣濟橋上那三個追逐著的小娃子，奶聲奶氣的叫喊聲響徹了半邊天，在他們眼里，追逐打鬧也算一樁歡喜事吧，而人為喜事付出，總是無謂精力的。

山水有靈，人尤為萬靈之首。村落則是人與自然共同孕育成的。一念間，我決定棄山行而流轉村中，無他，只想于漫無目的中切膚體驗民生。

多年不來，古村已歷一場革新，不見古味色香，大路改由水泥澆筑，舊矮屋也基本翻成了洋房和別墅。按說新農村住房舒適且便宜，可光景終究慘淡了些，我還得考慮事業，只能割舍了。商品房離首付還差口氣，開源節流是必須的，閑暇多掙幾工，看價錢決定采買。至于按揭生涯更不敢想象。

我趕緊斂了心神，專注于溪流兩岸的風貌。走了一會兒，見著一個弄堂口，弄堂的風姿一貫是半遮半掩的，在那兒能見著最真的居民生活，便不多想拐了進去。悠悠穿行了七八條短弄堂，人家都是相近的。守院子的大抵是龍鐘老人，臉龐溝壑累累，倒也呈一派安詳。他們并不閑著，不是燒開水，就是烤農菜，要么做縫補活，雖在老邁之年，舉手投足依舊行云流水一般。

朝陽的精力愈發旺盛，不知不覺，掌心、后背都滲出了細密的汗珠，返回大路，下溪泡腳去。

溪的寬度并未因筑路而被擠占，只是流量大為削減，多處已水落石出。指頭大的溪魚尚有不少，它們結伴同游，愜意的甩著小尾巴。這些個小家伙賊機靈的，“嘩啦”就不見了蹤影。待我雙腳安分下來后，確定了我不是捕魚人，才又開始慢慢匯聚起來，自在地扭動著小身子。溪流沒有江海的胸懷，可這丈寬之地也夠它們歡愉了。

取出兩片吐司來充饑，星星點點散落水中，隨水漂流，一下子被魚兒兜食完了，然后有的掉頭順游，有的繼續逆上，那細嘴一合一張。我又看向稍遠處的幾個魚群：大多數魚兒是逆流游行的。

我想起一個“魚兒逆游，枯葉順飄”的佛典，寓意為逆游雖艱辛，卻能享受到奮斗的快樂，也只有死物才隨波逐流，這套境界畢竟源于文人的聯想。其實，這里有名堂：水中有吃食，食物都是順水的，魚兒逆游張嘴就能吃到，吃飽了才順游頑皮一下。寧波人管這叫“對嘴吃”，這才是魚兒逆流的現實原因。

近讀周有光的《歲歲年年有光》，大為感嘆，要活到一百十一歲已非易事，更難得的是，依然耳聰目明，思維敏捷，對天下事洞若觀火。相信這是周老常年勤思不懈，筆耕不輟之功。

坦白說，挺進的魚兒的確比順流的可愛得多，我給它們想了一個霸氣的名字，叫作“沖魚”。回想那些文人情懷，也并不是天真、矯情，將現實做好了，境界自然就有了，說穿了還是同一回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