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老了，我卻尚小

古保祥

我中規中矩地坐在你的面前，不嗔不鬧，你用全天下最美麗的歡喜迎接我的不請自來。

那一年，你六十歲，我六歲。

你時常會念叨這句經典的話：“我那么老了，你還那么小，我如果走了，你該怎么辦？”

你說自己無妻無兒女，始終是人生的一大憾事，但老了，上帝竟然送一個女兒給你，這是天大的福祉。

來相親的人依然絡繹不絕，她們相中的是你的萬貫家財，你年輕時特立獨行，一直未近女色，到老了，怎么可以晚節不保？我告訴你：“我長大了，做你的女兒，做你的老婆。”

你歡呼雀躍地將相親隊伍攆出了家門，從此后，你家門可羅雀，因為我的一句稚嫩話語，你得罪了無數媒婆。

我慢慢長大，不給你一丁點兒休息的時間，你想追趕時間，可是你未能得逞。時間一天天過去，你七十歲了，我的十六歲接踵而至。

初戀瀟灑自如地到來了，傾慕我的是一位絕代美少男。

你發現了我的信箋，胡子在風中飛舞著，你說我：“你小小年紀，怎么可以談戀愛？”

我反駁道：“難道學你嗎，一輩子不敢愛？”

你無語，重新拾回了酒壺，在那個夜晚將自己灌醉后人事不省。

你醒了，笑了，我哭了，梨花帶雨。

從那以后，你離不開我的悉心照顧了，那個英雄瀟灑的少年郎，答應我照顧你的余生。他與我每天殷勤地在你的床前守候，直到你心腸變軟，直到夕陽西下，直到我二十歲的年齡匆匆而過。

你昏迷過多次，你那么老了，我還那么小，如何可以讓你輕易撒手人寰，如果你走了，我一個人如何經得住世間風雨。你在，天在，你不在，天塌地裂。

我一直想找到自己的親生父母，我曾經沿著黃河找了一整天，你找了過來，頭一次打了我，原來，你是那么害怕失去我，你老了，需要有人去照顧你的殘生。

畢業那年，我放棄留在北京的機會，而是返回小城，你在門口迎接我。你蒼老得不得了，與我的年輕相比，你相形見絀，我是來報恩的，照顧你一輩子，為你做女兒，為你做媳婦。女兒是父親前世的情人，為何不能今生兌現呢？

你說你收到了那個少年郎的來信，你說你想好了，不再堅持了，將我許配給他。

兩個青年，泣不成聲。

我說：“你活到一百歲吧，到那時，我也快老了，現在，你不許走。”

你那么老了，我還那么小，你如果去了天堂，沒有親人照顧你，我如果留在世間，不會再有人包容我的任性與自私。

夕陽西下，我推著你，就像你當初抱著我一樣，消失在地平線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