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朱新華
朱德孫女:不能給自己家抹黑
◎口述/朱新華
我是朱德唯一的孫女。我的名字是爺爺給取的,寓意“新中華”。
從廣州解放軍第一軍醫大學畢業后,我一直在解放軍301總醫院工作,任急診科副主任,之后調任金溝河干休所衛生所所長直到退休。我現在的日常生活和一位普通的北京退休大媽并無不同,在微信朋友圈曬外孫子,呼朋喚友去旅行,去市場買東西必砍價……

(朱德與朱新華合影)
1969年,我15歲,跟爺爺奶奶住在廣東從化。
爺爺每天上午固定要讀書、看報、學習文件。我每天給他念報紙、讀《毛選》,《實踐論》是讀得最多的,還讀《共產黨宣言》和很多關于歷史唯物主義、辯證唯物主義的書籍。讀完了要簽上字:某年某月,誰誰讀了什么書。這些書都讀了不止一遍,有的書上有十幾遍簽字。
我那時候還小,讀書不過腦子,認識的字就讀,不認識的字問了我爺爺再讀,根本不去理解里面的內容。但是讀得時間長了,爺爺會問我一些問題。比如“這段你理解了沒有?是什么意思?”讀《參考消息》上的外電評論,他會問:“這是哪個國家的評論?”“你覺得這個觀點對嗎?”我說不知道。我爺爺就跟我說:“你讀報紙不能照本宣科,讀書不能不走腦子,尤其讀《參考消息》,要有自己的觀點,不能完全相信西方的觀點。他還告訴我,哪些是資本主義國家的評論,哪些是社會主義的評論,怎么思考,哪些觀點對,哪些觀點不對。他從這些方面啟發我,教我怎么讀書。
爺爺自己看大字書,突然想起一個心得或者一句詩,他就會寫在旁邊。這些批注過的書很多都交給了歷史博物館。有的書奶奶也看,他就專門寫上“康克清的”,他的書就寫上“朱德”兩字。
我們在一起,爺爺很少講自己的過去,也不講什么大道理,就是從這些平常的生活小事中,潛移默化影響著我們的為人做事。
老話說“隔輩親”,我們家也是一樣。有一年放假我跟著爺爺奶奶去北戴河,王稼祥的夫人朱仲麗也在北戴河,她過來拜訪,帶著一包小點心,特別好吃。我奶奶說:“人家帶東西來拜訪,我們也要回訪一下。”就帶著我去看她。朱仲麗一看孩子來了,拿出冰淇淋,那個冰淇淋特別好吃,我把那一桶全給吃了。回來以后,我奶奶就跟我爺爺“告狀”:“你孫女到人家家里有吃有喝的,不像話。以后到別人家里去,不能這樣。”結果我爺爺還“批評”我奶奶:“就是因為你平時不給孩子買零食吃,她才饞,你應該買冰淇淋給孩子吃。”因為這個,我奶奶特意給我買了冰淇淋。
不過,我到從化以后,爺爺對我還是挺嚴格的。當時我和他們住在一棟樓里,我既然是家人,就應該和他們一起吃飯吧。但當時不是這樣,只有我爺爺奶奶在家里吃飯,家屬需要到大食堂吃飯。我爺爺說:“炊事員是為我服務的,不是為你們服務的,你應該和工作人員一起去大食堂。”到了廣東第二天,我奶奶給我買了飯票,讓我跟著工作人員到食堂吃飯。
我們一起出去散步,門口就有站崗的哨兵,哨兵給他敬禮,他每次都給人家回禮,我沒有這個習慣,跟在后邊走過去了。他看了我一眼,對我說:“這個小同志剛才給我敬禮,你為什么不給他回禮。”我說:“他不是給您敬的禮嗎?”“但是我們在一起走,我們都走過去后他才把手放下來,人和人之間要互相尊重。”這樣我就懂了,以后都會回禮。
早上起來,我爺爺說:“你也不能天天在家這么呆著,除了看書、學習就是出去玩,總得干點事。”干什么事呢?他說:“幫工作人員干事,打掃院子。”所以我一大早就拿個笤帚掃院子,后來慢慢也成習慣了。
我當兵也是爺爺的主意。當時在那邊很多人都帶著孩子,孩子們年齡也都差不多,閑著也不是事,就都送到部隊去鍛煉。一開始我是做護理員,相當于現在醫院的護工。成天讓我搞衛生、掃廁所、端屎端尿,我說當兵怎么干這事?寫信跟爺爺奶奶訴苦,他們就批評我:“不要見異思遷,要向勞動人民學習,為什么別人能干,你不能干?”后來我就繼續工作,直到去上大學。
爺爺對我們的未來沒有具體的規劃,但有一條要求:“你們是我的后代,可以說你們是紅色的接班人。但是我所要的接班人,不是接官、接地位,是要接革命的班。不是說你出生在紅色的家庭里,就理所當然是紅色接班人,接班人要有理想、有志向、有專業。你們長大了要學一門技術,要為祖國建設做貢獻。”
爺爺去世時就留下了兩萬多元,都是他平時積攢下來的,一共是20306.16元,那些錢全交黨費了。其他就沒給我們留下什么家產了,房子后來國家收回了。現在我住的房子是醫院分配的房子,這房子還沒發房產證呢。
小時候我覺得我和普通孩子一樣,我在學校從來不說我是誰的后代。我爺爺病危的時候,我正在實習,廣州軍區打電話到我們學校,通知我回北京。校長說:“不知道啊,沒有這個人。”查了以后才找到我。現在參加聚會,我都不允許別人說我的出身。因為從小就養成了這樣的一個習慣。
我在家里受的教育就是這樣:不要到處彰顯自己的出身,出身和你自己沒什么關系,出生在什么樣的家庭是天生的,但未來的路是自己走的。
要說壓力,也沒什么。參加勞動、參加訓練,大家都是一視同仁。不過我要求自己干得比別人多一點。不能讓別人說我壞話,人家說我的壞話,就是說我家里的壞話,不能給自己家抹黑。我一直都是這么認為。
參軍以后,我是拼命吃苦。別人干的活我要想辦法做到。一開始我不會挑擔子,但是后來我挑得比誰都好。上世紀70年代的醫院條件比較差,病房里沒有熱水,病人喝的熱水需要我們一桶一桶從鍋爐房挑上樓。我上樓的時候一桶一桶挑,走平路的時候我能一下挑4個桶,別人都很驚奇。
有一次我奶奶去廣州軍區總醫院看病,親眼看著我挑著水從鍋爐房走過來,她一直沒叫我,怕一叫我把水灑了。
我們這樣的家庭,不上班、在家里游手好閑,老人肯定是看不慣。我們那個年代成長起來的人思想就是這樣,你去看看這個年代出生的其他“紅后代”,也大多是這樣的想法。大家在各自的工作崗位上特別賣力,特別能吃苦。我們的想法很單純:我是這樣家庭出來的,我要做表率,不能表現得比別人差。當然也有個別人例外。
我們50年代出生的人經歷了很多。我女兒都不知道我們當時經歷了什么,她沒有經歷過,只能像聽故事一樣聽。
摘編自《上觀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