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冬天的家書

其實我知道，這年的冬天來得很早，可這不像是冬天，陽光依然靜靜地照射著大地，光亮而溫暖，但并不灼熱。在白天，陽光燦爛，絢麗多彩，在夜間，星空璀璨，布滿藍空，這像是冬天嗎？

我在想我的家人，我想對你們說，你們還好嗎？我們已經大半年都沒有見過面，那樣的感覺是不好受的，不知道你們是否有那種感覺。

爸爸，我其實沒有什么想說的，只是很久沒有喊這個稱呼了，我想叫你。

爸爸，我夢見荷花開了，就是我們家門口的荷花。你帶著我過馬路，手和手牽在一起。爸爸，我們是去看荷花嗎？

荷花，荷花像我鼻血一樣地紅，玷污了我的夢。爸爸，我為什么總是流鼻血，你告訴我的抬右手臂的辦法不再奏效，我只能昂起頭。荷花也開在天上，那是比云彩還純潔的假象。我看著它們，爸爸，我們的家搬去天上了嗎？

爸爸，我不是奶奶，我不能這樣說你，可是我仍要說，你是個能干的小孩。你看我們的家多好，它多好啊，爸爸。我們擁有的一切，都是你給的。

爸爸，你有沒有數過你究竟給過我多少件東西，從小到大有多少件呢？我想數的，我企圖這樣做，在我異常憤怒地和你爭吵的時候，我在心里數，我說都還給你還給你。我數它們，它們密密麻麻，它們糊在我的整個青春上面，像一個總是不能結尾的美妙童話。童話，哦，爸爸我喜歡你給我買的童話，雖然我要你念給我，可是你總是沒有時間。爸爸，你欠我一些時間，這個你知道吧，它們仍舊在嗎？是在寫字臺下面的抽屜吧。爸爸，我不能還給你了，你給的愛和那些物件我都不能還給你了，我享用了太多年。你看我已經是依賴你的病患了，我抱著你給的東西就會笑嘻嘻的，笑嘻嘻的我會忘記你還欠著我一小段時間。

爸爸，其實你欠我的只是很短的一段時間，因為有很多時間我們是一起度過的。比如我坐在你汽車的后座，坐在后座的我看著看向前方的你。我喜歡你開車，爸爸，雖然我覺得那太有目的性，是不是能干的人都像你一樣有目的性呢？你總是帶我去我要去的地方，學校、家、健身房，就是這樣。爸爸，其實我想和你去遠方。我希望你能買你喜歡吃的熱狗，分給坐在汽車后座的我一半。我就要一半，謝謝。

爸爸，你欠我一小段時間，這段時間我們可以悄悄去一趟遠方再回來。這期間，我們可以吃熱狗、打盹、接電話，然后回家。爸爸，我喜歡我們的家，我們回去的時候一定是快樂的。你看它建在荷花池旁邊，夏天的夜里荷花仍舊明亮。我看見荷花探頭到泉水里洗臉，繼續保持它通透明亮的狀態。爸爸，如果你沒有時間陪我去遠方，我們就坐下來看看荷花好嗎？它們離我們很近，非常友好，我們就安靜地坐下來看荷花吧。

啦啦啦，荷花照亮我的家。

啦啦啦，荷花照亮小魚蝦。

爸爸，我忘記問了，你喜歡我唱歌嗎？

爸爸，我現在和你相距一塊陸地和兩片汪洋，可是我常常夢見荷花和我們的家，我們的家啊，爸爸，我夢見你牽著我的手過馬路。

爸爸，我們是去看荷花嗎？

“我要把我欠你的那一小段時光還回來。”你牽著我的手說。

【高考微充電】

張悅然作品的價值在于：記錄了敏感而憂傷的少年們的心理成長軌跡，透射出與這個年齡的心力極為相稱的真實。這種真實來自這代人的心靈深處，并不便于隨意示人。他們喜歡什么、厭惡什么、向往什么、抵制什么，這些都能在她的文章中找到答案。——莫言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