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東真佛山德化寺楹聯中的“三教同宗”文化及特征

□陳懷松

川東真佛山德化寺楹聯中的“三教同宗”文化及特征

□陳懷松

真佛山德化寺位于達州市達川區福善鎮，以“三教同宗”的文化景觀作為自身組織派別和宗教教義特色，經200多年創建宏法、興衰存毀，至今已形成了川東北地區頗具規模和地方特色的廟群建筑。本文以真佛山德化寺“三教”圓融的宗教格局為對象，選取德化寺各殿堂楹聯和匾額作為切入視角，揭示和闡釋真佛山德化寺立足于中國宗族社會及中華傳統文化，進而將“儒釋道”糅合改造以凸顯民間精神信仰和倫理秩序建構的文化策略和實踐特征。

一、慈悲空幻的塵世解脫

德化寺首先濡染了中國佛教的思想義理、人生哲學和修行境界。緣起性空是佛教本體論的基本內涵，緣的本來含義即條件。任何事物的存在和變化都與其他事物密切相關，此種相關性及“緣”本身的決定作用，事物的性質因此由整個存在自身的因緣和合來塑造，并不存在屬于任一事物自身的固定而獨立的本性，因此，事物在本性上空無所據，依他起性。另外，事物雖在本性上表現出“空”的本質，但在現象上則存在幻象，幻相有一定程度上的真實存在性，卻依然借助和依緣于外在條件，同樣沒有自身獨立自足的本性。

佛教的這一基本教義在真佛山德化寺各殿楹聯中得到了體現。如德化寺山門楹聯“孝善本無私宏開大千覺路，慈悲原廣被誰入不二法門”，孝善這一儒家所極力推崇的價值觀念被德化寺所開創的所謂佛教“青云”派援引作為自身最大特色。大千世界即三千大千世界，為佛教宇宙觀的基本理論主張，《大智度論》中說：“百億須彌山，百億日月，名為三千大千世界。如是十方恒河沙三千大千世界，是名為一佛世界，是中更無余佛，實一釋迦牟尼佛。”經文主要強調佛教哲理容攝萬物，涵蓋一切，無所不及，無處不在。覺悟是佛教修行的根本方式和最高要求，覺悟的開啟和運作只能從心性上進行。

除緣起、慈悲、覺悟、因果等佛教義理之外，真佛山德化寺還將佛教的基本觀念和修行目的總括為禪心照幻、感恩法雨。祖師堂全聯為：“青云照禪心三十年搜羅眼底春花秋月都是幻，法雨仗真佛九萬里遍灑人間細草長松盡感恩”。青云即指真佛山德化寺所開創的青云佛教宗派，佛教觀照之下的禪心解悟的境界即點出了人與萬物隨緣幻變、并洞察千變萬化的現象世界的虛假不實，對現象世界以及自我存在的雙重執著的破除因此具備了形而上的教義支撐，對佛教義理的接受也就恰似如沐春雨的人間萬物，滋生繁育、循環勃興。

二、瑤臺勝境的清靜心性

真佛山德化寺整個建筑成梯形布列，遞增至山頂，連同附屬建筑，均為四合院布局，緊湊和諧，典雅精致。德化寺山門匾額勁筆楷書“真佛山”三字，左右兩邊分別題寫“勝境”二字。佛陀形象和抽象的佛法哲理通過“真”字的道家道教文化融合，呈現出另一種思想空間和教理內涵，在根本上指向道家道教文化對“真”的實存境界和心性狀態的設定。

在道家道教文化中，對真的界定和論述出現于各種典籍，如《鬼谷子·本經陰符七篇》言：“生受之天，謂之真人；真人者，與天為一。”《黃帝內經·素問·上古天真論》言：“上古有真人者，提挈天地，把握陰陽，呼吸精氣，獨立守神，肌肉若一，故能壽敝天地，無有終時，此其道生。”特別是最為人熟知的《莊子·大宗師》言：“知天之所為，知人之所為者，至矣！知天之所為者，天而生也；知人之所為者，以其知之所知，以養其知之所不知。”上述經典對道家道教所構想的“真人”形象及境界從形而上追求、修道目的及知識論的角度進行界定，洞察宇宙萬物和人生本原，循道生死、自在往來、徹底覺悟、與道泯合的人即稱之為真人。

在真人形象最先標立之后，真佛山進而將圍繞真人(真佛)所形成和構建的自然和建筑環境刻畫成“洞天福地”的理想居所。德化寺山門楹聯明言：“何處尋蓬島瑤臺只山水清奇長留四時嘉景，即此是洞天福地看云霞縹渺涌出萬朵蓮花。”蓬島瑤臺向來被視為中國神話傳說中神仙所居之地；道教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之說，是道教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在起源上反映了古代先民對“日、月、星、山、河、川”的崇拜觀念，認為天、地、水乃至于人皆一氣所分，相互感通，彼此應和，作為理想仙境的洞天福地也分有和聚合天然道氣，集中體現了道家道教文化之中對人類理想棲息地和生命氣息自在流通的美好設想。

真佛臨照，仙境洗心，置身于真佛山的道家意境，對人世的塵俗生活，所要喚起的就是一種擯棄機心巧詐的清靜自在心態。《莊子·天地》通過“鑿隧入井，抱甕出灌”的故事已明白昭示“有機械者必有機事，有機事者必有機心”。德化寺山門下聯“塵氛應共洗任名韁利鎖頓欲忘機”，便明確表達出道家思想超塵脫俗、遺名忘利的人格境界和自我定位，這是與真人形象、仙境環境及自我心靈清修一脈相承的精神品質。

三、至誠如神的孝善踐履

德化寺文武殿匾額題寫“德化群黎”“至誠如神”等字，一方面突出了儒家文化對人的行為實踐和道德品格的高度重視，認為在家國一體的傳統政治文化中，世俗君王對教化百姓負有道德示范和行為標準的作用。另一方面，儒家政治建構和文化使命同樣有著形而上的義理支持，儒家所言之“誠”與佛教緣、道家道教的道具有哲學本體論上的相似功能，通過人心的體認和道德實踐，天道與人道的溝通與融合因此得以實現。

《中庸》言：“誠者，天之道也；誠之者，人之道也。”作為形而上之天的內涵容納了宇宙運行和個人行為的價值歸宿。天地萬物的變化發展先天地稟有公正平易而確定不移的內在節律或者規律，這種節律或規律同時內化于人的生命活動和道德體認過程之中，道德意識和社會人格發揚主要原則便在于最終實現人的誠實與天道的自在運作的融合無間，同體感應，并且達到極致，進而呈現出“神”的特征。神所對應的狀態即是人的心靈、意識、作為在道德上已經與宇宙本身的發展變化和諧條暢，圓融無礙。

經由對誠和神的基本論述，真佛山德化寺進而將二者融入進儒家的孝善思想。天子殿上聯所言“忠孝由來即真佛”，通過直白的文句，將佛教的信仰動力和內在精神轉化為儒家的忠孝觀念，建立起具有根本同質共性的價值等同，從而抬高儒家文化在儒釋道三教格局中的位置。

在哲學本體依據上，儒家經典《孝經》首先規定“孝”是天道運行的規范——“夫孝，天之經也，地之義也，人之行也”，從而為孝善作為奠定了形而上基礎，將人間道德實踐的倫理意義上升到天道自身的恢廓宏大的層面，一體相通，主張家國一體，推仁為政，君主以孝治理國家，臣民以孝立身理家，進一步體現了在社會倫理關系和社會秩序之中的親緣關系及道德踐行規范。文武殿楹聯“孝善法門統千古仙佛圣賢誰能出不由戶，仁義正路愿萬世君臣士庶從此共登其堂”，觀音殿楹聯“修到曾幾生憶昔流落人世游牧養親孝善宏開大覺路，功行登上品迄今省識家山金容覿面莊嚴顯現如來身”便典型體現了這一思想。

四、三教融合的民間表達

真佛山德化寺的現實緣起在于當地百姓的行善事跡，并不存在嚴格意義上的佛教內部法統傳承支撐。根據上述對真佛山德化寺楹聯的宗教文化的考察，可以得出以下幾點認識。

其一，中國民間信仰的血緣基礎。以孝忠善為核心的儒家傳統道德觀念和實際作為，在血緣基礎上進一步鞏固了親情關系的社會網絡的核心地位，并由此進一步上升到整個政治生態和宇宙運行的必然秩序。真佛山德化寺諸多對聯的信仰表征，可明確說明民間信仰延續了人類本能的親情之愛和由家庭擴大和決定的基本社會關系，有著血緣生理關系的直接啟動、維持和平衡作用。

其二，中國傳統文化的實用理性傾向。血緣基礎上的文化格局造就了中國文化傳統的現實主義特點和實用理性的主流傾向。人的存在及其活動成為考量一切倫理法則和道德規范的直接目的。實用理性所指向和針對的是中國命運共同體的行為實踐。真佛山德化寺門后面與戲臺相對的匾額題為“和聲鳴盛”，盛世的呼喚揭示了一個對社會公益和個體利益均加以照顧的政治環境。

其三，中華文化傳統的容納涵化功能。德化寺玉皇殿匾額題為“三教宗師”“主宰萬化”，體現出中國傳統文化巨大的輻射和融攝能力。儒家的天下一體觀念、道家的以道臨天下及中國化佛教的緣起世界均指示著這一特點。觀音殿楹聯便言：“立萬世倫常無論你成佛成圣成仙孝為第一，垂千秋楷模那管他對人對天對地道在其中。”

其四，中國民間宗教活動的彌散特色。在世界佛教史和中國佛教傳承演變過程中，并無“青云派”一說。真佛山德化寺所稱之佛教青云派在另一方面恰好說明了中國民間宗教信仰和活動的雜糅多端、來源多元、主體不明、缺乏神性核心的特點。

(作者：四川省達州市行政學院哲學教研部講師，郵編635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