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秋風

加映

一

兔子小白住在桃花園假山的山洞里。秋天來了，園子里的色彩絢爛起來，仿佛有誰拿了一把刷子，蘸足了色彩，這兒抹一片紅色，那兒涂一片黃色，不遠處又抹上燦燦的金色。

小白一趟趟地跑進果樹林子，撿起掉落的果子，把果子帶回家，洗干凈后放進密封的罐子里。旁邊的幾個罐子里，已經(jīng)溢出了酒香。他為他的酒起了一個好聽的名字——醉秋風。

一天，小白去林子里撿果子時，看見了一輛水晶列車，那是去落落國的列車。

小白看到，一只小灰兔坐在一節(jié)車廂里臨窗的位子上，低垂著頭，神情郁郁寡歡。

這時，小灰兔抬起眼，撞上了小白的目光。

小白突然覺得不忍直視小灰兔的眼睛，那是一雙長期浸泡在悲傷中的眼睛，泛著濕潤的紅光。

列車開動了，呼呼地叫喚著，一陣風似的躥出林子，消失在天邊……

二

又是一年深秋。這年的“秋老虎”特別厲害，太陽整日恣意炙烤著園子。盡管植物的根系拼命向蘊含水分的土層深處鉆，樹枝仍因缺水變得脆弱不堪。人們把河道里的水引向園子，但是，園子里的地面依然是一副極度干渴的模樣。

守園人在園子里豎起了好幾個警告火災的牌子。確實，這個時候，一丁點兒火星都能把整個園子毀掉。

夜里，小白把一罐子“醉秋風”搬到假山的大石頭上，他倒?jié)M一杯，正要暢飲。突然，他看見一顆星從天邊滑落，向著園子的方向而來。那顆星越來越近了，小白才看清，那不是一顆星，而是一個長腿怪物。那怪物邁著蜘蛛似的大長腿在空中奔跑，由于急速的奔跑，腳底摩擦出一串串火花。高擎在空中的樹枝絆住了長腿怪物的腳，怪物一個趔趄，從空中墜落，直直落進了假山后的林子里。

長腿怪物腳底的火花點燃了林子里干枯的樹枝。借助風力，火焰迅速蔓延開來，發(fā)出咯咯嘣嘣的歡叫聲。

守園人被驚動了，他們拿起準備好的水管噴向火焰。火焰在水柱的強攻下，偃旗息鼓了。長腿怪物全身濕淋淋的，無助地站在林子中央。

“抓住這個縱火者！”

長腿怪物被叫喊聲驚醒，正要逃跑，一個鐵籠子從天而降，罩住了他的身子。守園人把籠子掛在鐵門后，連連打了幾個哈欠，走進屋子睡覺了。

小白從假山跑下，跳上緊靠鐵門的矮墻，那是離長腿怪物最近的地方了。

長腿怪物聽見動靜，抬起頭，看著矮墻上的小白。

小白注視著那雙濕潤的紅眼睛，良久，輕聲問道：“你是，那只小灰兔？”

長腿怪物點了點頭。他的身子是兔子的身子，只是，兩條后腿又長又細。剛才的那場火把他身上的毛舔舐得干干凈凈，露出了皮肉。

“你現(xiàn)在應該在落落國才對啊。”

“我是為了見一個人才回來的。”小灰兔望著茫茫的夜色，說。

“一個人？”

“是我的主人。”

小灰兔向小白講述了他的故事。

小灰兔名叫“小灰灰”，跟著主人——瓊住在桃花園附近。有一天，小灰灰跟一只流浪貓玩耍，越跑越遠，最后迷了路，和瓊失散了。

“我從沒放棄尋找她。終于有一天，我找到了回家的路。可是，那個家已經(jīng)沒人住了。

“后來，我收到了一張車票，是去落落國的車票。落落國是所有曾經(jīng)被愛過，又不幸被遺失的事物的集合地。在那里，如果表現(xiàn)得好，可以變成一顆星星。

“就在我變成星星的第一天晚上，我望見了瓊，她又回到了我們曾經(jīng)生活過的老院子里。于是，我決定回來找她。”

“可你又是怎么變成這個樣子的？”小白頓了頓，說，“不好意思，你現(xiàn)在這個樣子確實很古怪。”

“我吃了一種藥，這種藥能讓我的腿變長，并充滿能量。雖然樣子變得古怪，但只有這樣，我才能盡快從落落國跑到這里來見瓊。”

“你說，你是從落落國跑到這里來的？”小白望著夜空中的圓月，落落國就在圓月上。

小灰灰點了點頭：“算一算，我用了整整五年的時間，那確實是一段很長的路程。”

小白低頭看向小灰灰的腳，那儼然是兩對嚴重磨損的肉輪子。

“我的腿在奔跑中越來越細，好像輕輕一折就會斷。為了減輕腿的負擔，我只好忍著疼，把腿彎成輪子的形狀，這樣，整個身子就可以在風的帶動下，向前快速滑動。”小灰灰解釋道。

小白望著小灰灰的腿，眼前模糊了。為了見到瓊，小灰灰忍受了多少痛苦，經(jīng)歷了多少艱辛啊。

“我曾經(jīng)幾度累到昏厥，受了很大的苦，可這些苦與見到瓊相比，根本不算什么。現(xiàn)在，我離瓊只有幾十分鐘的路程，但是，我卻被關在了籠子里。”小灰灰望著掛在籠子上的鎖，悲傷地說。

“我會幫你逃出籠子的。”小白看著小灰灰，說。

不等小灰灰說什么，小白已經(jīng)跳下了矮墻。他順著門縫鉆進了守園人的屋子里，守園人的衣服掛在衣架上。

費了一番力氣，小白終于順利地從守園人的衣服口袋里拿到了鑰匙。他立刻返回鐵籠子，打開了鐵籠上的鎖。

“謝謝你。”小灰灰跳出籠子，感激地說，“現(xiàn)在，我要去找瓊了，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嗎？”

小白點了點頭。

三

瓊的家門就在眼前，小灰灰卻猶豫了：“你說，瓊看見我這個樣子，會不會被嚇到？”

“如果她知道你是為了見她才變成這樣的，她肯定會感動得流淚，怎么會嫌棄你呢？”

小灰灰鼓起勇氣，敲響了大門。

“誰啊？”

“是瓊的聲音！”小灰灰激動得臉頰通紅。

吱呀一聲，大門打開了。一位拄著拐杖、滿頭銀發(fā)的老太太站在門里。

“誰？”瓊茫然地看著遠處，偏著頭，仿佛在仔細傾聽什么。

“你的眼睛！”小灰灰驚叫道。

“小灰灰？是你嗎？我聽到你的聲音了！”瓊激動地伸出手，盲目地摸索著。

小灰灰的眼中充滿了淚水，他回來了，但他的瓊已經(jīng)衰老成這個樣子，已經(jīng)看不見他了。

“小灰灰，我的小灰灰，快回到我的懷里，我一直在等你。”瓊攤開雙手，做出迎接擁抱的姿勢，就像曾經(jīng)做過無數(shù)次那樣。

小灰灰推了推小白，低聲說：“請幫幫我，我希望我永遠是她記憶中那個漂亮的小灰灰。”

小白看了看小灰灰，猶豫了一下，走向了瓊。

瓊抱起小白，滿臉欣喜，手指穿過小白光滑的皮毛。

小白蜷在瓊的懷里，像一個柔軟的絨球。

忽然，瓊臉上的笑容僵住了，她停止撫摸小白，把小白放在地上：“你為什么要冒充小灰灰？”

小白驚訝地望著瓊。

“我的眼睛看不見，但不是隨便哪只兔子都可以冒充小灰灰的。小灰灰的尾巴比你的長，他的耳朵是翹起來的。”

想到小灰灰，瓊悲從中來：“我的小灰灰，你明明在這里，對不對？為了你，我哭瞎了雙眼，你為什么不回到我的懷抱里來？”

小白轉頭看著已經(jīng)淚流滿面的小灰灰，說：“小灰灰在這里，只是，他為了回到你身邊，已經(jīng)變成了另外的樣子。”

瓊的眼淚落了下來，但臉上慢慢綻開了一縷溫柔的笑容。她再次伸開雙臂，對著空氣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不管你變成什么樣子，你永遠是我最愛的小兔子。”

小灰灰再也忍不住了，飛快地撲向了瓊的懷抱。

小白微笑地看著他們，只覺得，此時的秋風

比他釀出的美酒還要醉人。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