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 旅（組詩）

遠 人

長 旅（組詩）

遠 人

在高鐵上

那么多風景一閃而過

沒有人能停下來觀察

山巒在遠處，從樹叢里

暴露出失去水分的肌骨

轉眼又是河流、丘陵和原野

上面開滿紅色和黃色的花

仿佛顏色就是它們的名字

坐在你身邊的人

你一個也不認識，很多人

已經睡去，也有人

和你同樣望著窗外

他看見的也是你看見的

但你們中間有陌生的距離

人與人不能分享共同的東西

你還是繼續看著窗外

你經過的一個又一個春天

都這樣搖搖晃晃出現

你永遠不知它何時就會結束

就像你不知何時就結束了青春

結束了瘋狂、愛戀與興奮

唯獨不結束這無法結束的旅途

杜康酒

一瓶1980年的杜康酒打開

也打開一個過去的年代

我忽然有點恍惚

那年我剛好十歲

那年我不知道酒是什么滋味

不知道1980會代表一些什么

那年我不知道什么是生活

不知道年代里會有什么變化

我不知道未來會有悲傷

會遇見不認識的人和不認識的事

不知道我會愛上寫作

愛上書籍和夢境

愛上幾個女人，她們會

在我生命里留下很深的痕跡

那年，我前面的一切都沒有展開

我滾動著鐵環

不知道它會滾成無聲的落日

那年我沒見識過殘忍

沒見識過死亡，那年我以為

一切都是不死的

我更不知道，那年有瓶酒

將密封到今天

它在我面前打開，讓我發現

人生在酒的皮膚里溢出

它說，你試試，看里面還有些什么

聽杭蓋拉馬頭琴

他在兩根弦上拉出一個草原

地板仿佛變得濕潤

一匹馬在那里低頭吃草

遙遠的風，吹來群山和云朵

它們推倒墻壁，在盡頭構成

一根柔軟的地平線

氈房里有馬奶，草原上有石頭

一只鷹用翅膀拍打天空的硬度

牛和羊不知自己是落到地上的云

拉琴的人沒看見它們

他微閉上眼睛，讓喉嚨里

看不見的簧片振動

當他的蒙古語和琴弦戛然而止

剛才的草原，飛逝到了窗外

下午的峽谷

下午走過的峽谷

在此刻應該沒有人了

其實下午的峽谷也很少有人

非常深的溝壑里，布滿

無數碎石和一條溪流

我背著旅行包在中間穿過

我走走停停，既不

尋找什么，也不期待什么

峽谷深得沒有一只鳥降臨

我很少到一個如此低的地方

巖壁用兇猛的牙齒，咬住

四面八方的寂靜，（我暗暗

驚心于它們如此久的沉默）

一團團陽光，沿著峭壁滾落

砸到地面時無聲無息

這里沒有一塊石頭注意我

我也沒有誰可以對話，好像

最深的寂靜里總有最深的茫然

我只時不時緊緊旅行包

然后繼續走，繼續覺察

自己心里的涌動，只是

沒有人能聽見我的涌動

就像沒有人聽見石頭的呼吸

我確信它們一直就在呼吸

確信它們始終在秘密地生長

此刻我坐在房間，凝視著

給它們拍下的一張張照片

沒有哪張照片里有我

于是我知道我只是經過峽谷

像冒險經過天荒地老的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