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高原 恍然間（組詩）

沙 馬

南高原 恍然間（組詩）

沙 馬

過古王國遺址

依稀可見的城墻像折斷的鷹爪

殘碑、廢井和破舊的桐油燈座，仿佛塵土中

沉默的憐憫

曾經，征戰的牛角號在城門，掀起過

風卷殘云的美

王國的繡花針，飛舞，絕妙的一瞬

勾勒了冷冷的蛇形刺青

笛聲喚人假寐，江山痛入骨髓

酒窖幽深，藏著美人的怪僻

和萬丈紅塵落下的病根

醉倒的王冠上，斑斕的雉羽在頌歌中

飄浮成經卷的哀鳴

空空的藥罐

偶爾會散發出鐵礦石、火藥和香料的氣味

膜拜者的肩頭、祭品，以及發霉

的謊言，到處都沾滿鳥糞

一切都遠去了。江水

還給了山川，苦澀還給了大地

一些人，在行走的路上暈眩

悄悄地偷聽一個王國沉沒的咒語

巖石漫不經心，那么多的藤蔓爬上來

掩飾了所有悲劇的面影

恍然間

蒙面的游戲，搖落黃昏的沙粒

占卜的羊骨纏繞著迷離的簽文。坡地上

樹葉箭矢，擊中巫師惶惑的預感

羊群過去了，麻栗樹林靜靜佇立

波動的密咒，撕扯著牧羊人的頭發和聽覺

河流左閃右躲，在散亂的云彩間穿行

土墻邊，醉酒的青年東倒西歪

女人背上壓著沉重的柴火

她們眼里的幻象如同飄散的發絲

貧困的父親發出粗重的鼻息。暴怒的

枝條，在馬匹身上留下凌亂的血痕

而他倔犟的骨頭，卻長出了萎靡的根須

蜷縮在原野上的鷓鴣和狐貍

藏匿在荊冠里的瘋子和傻子

生命有時像磨盤相互折磨，精疲力竭

直至彼此仇視和陌生

遠處的燈盞載走了夢魘，撿回

失落的秘符，點亮頌辭和法鈴回旋的聲韻

那些送魂的人，忘記了路線，他們瞪大眼睛

驚嘆螞蟻靜穆的祈禱儀式

天黑前，無數的眼睛聚在一起

聆聽祈福經，手里仿佛捧著銀子般的光輝

天高地遠，沒有誰敢輕視生死

卻對于人與神的界限，永遠迷惑不清

天空下的火焰，停止了盲目的跳動

彌漫于南高原上的麝香，在風中散了

少年的手掌，飄浮著空空的鳥巢

燈 盞

山岡上，布滿密密麻麻的燈盞

被風吹散的野花返回故鄉

歡愉的飛禽走獸，隱沒在樹葉的

沙沙聲里

追逐暮色的馬車停靠在半路上

如果你曾是過路人，請和我一起惦念

木柵欄、酒碗、純樸的笑容

以及每一間簡陋的土掌房

山寨里，如果有人死了

不論親人或仇人，誰都愿意為死者

唱一首送別的歌謠，安慰去路的漫長

山路縱橫交錯，一邊延伸到云南的

叢林，一邊進入四川的萬水千山

有人說，世上引導腳板的路牌

早已遍體鱗傷，卻始終

無法阻止許多的人遠走他鄉

有些依戀，猶如細雨中的呼喊

得到之后又悄然失去

比等待在時光里，更加揪心更加難堪

燈盞黯淡下來。火塘邊，那些臉孔

默默不語，似乎有點昏沉或迷惘

在暗夜里摸索

在暗夜里，摸索路的不確定性

長著翅膀的土豆，撲滅遠處的燈火

摸索瓦片上的暗紋、石頭上的神喻

以及迷茫中烏鴉傳遞的愛慕

在暗夜里，摸索隱秘的波動

似乎剛剛離去，又悄然返回部落

摸索耳邊的碎玻璃、搖搖晃晃的

藥罐，撞疼腦門的新鮮果殼

在暗夜里，摸索女人臉上的

淚珠，飛濺在葉片上瞬間的焦灼

摸索祭司誦經時爬行的毒蛇

仇怨的觸須收回了最熱烈的訴說

在暗夜里，摸索沉郁的

靈魂，它們呈現出忽冷忽熱的云朵

摸索山地上潮濕的光景，時間的

苔蘚覆蓋著的人世的善與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