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小數點

說起來我并不是學習特別差的小孩，別人會做的題目，我總覺得自己努力一下也可以。

二年級的期末考試，我得了雙百分，簡直就是輕而易舉。媽媽捧著我的臉親了好幾下，她和爸爸都夸我真聰明。三年級的時候，我數學只拿到80分。爸爸說：“喲，80分啊？”

媽媽說：“沒關系啊，80分也還不錯嘛。”她還是走過來親了親我，但我感覺一般，心情好像也隨之低落了20分。

為什么考得不好，我心里明白。三年級的數學課本里出現了小數點。

“2.51讀作二點五一，寫作2.51……”老師不斷重復著小數點的寫法和叫法。

四年級的時候，真正可怕的東西來了！ 帶小數點的加減乘除全部涌現了。隨之產生了各種應用題：“白菜”“土豆”“公斤”“價格”……

我有個同學的媽媽說：“如果不好好學習，以后就要去賣菜。 ”

她騙人吧。賣菜的數學一定很好，因為他們每天都要鋪天蓋地地算來算去，每天都要做應用題。

偶爾不用上數學課，我會覺得心情很好。但通常高興不了多久，下午的時候，數學老師會突然冒出來，在黑板上寫下幾道數學題。

背負著沉重的心情（其實是沉重的數學作業），我不想回家，在家附近轉悠的時候，路過了熱鬧的菜場。

看著菜場里的南瓜、冬瓜、辣椒、小蔥……我不由得想，這些菜里有無數的應用題，但似乎沒人為小數點而煩惱。

我來到媽媽經常去的一家攤位上買豌豆。

“來買豌豆嗎？” 她沖我嚷嚷，又眨眨眼。

“我買豌豆。”

“一斤3元5角。”

“我買30.45斤，請問要多少錢？”

“啊，要多少？”胖阿姨奇怪地看著我。

“30.45斤。”我鼓足勇氣又說了一次。

“你聽錯了吧？你瞧，我這里也沒有那么多斤豌豆啊！”胖阿姨愣了愣，突然笑起來。

“那個——”我又喊胖阿姨，她正要坐到菜臺下面去看她的小電視。

“我剛才是記錯了。”我說，“我媽要3.45斤豌豆。”

“小鬼，你不是真的想買豌豆，對吧？”

我紅著臉點點頭。

“那你就不要來煩我啦！”

胖阿姨把頭低下去，再也沒抬過腦袋，只聽她在菜臺下喃喃自語，突然大喊一聲：“12.075元！”

我懷著激動的心情走出了菜場，心里一直念叨著“12.075”這個數字，回去就把答案填在了數學題上，還沒忘記往后移動一位小數點。

我的算術永遠不會像賣菜阿姨那么好。我腦子想不過來，每次算帶小數點的題目，我就必須掏出紙和筆，把數字們對整齊，小數點對小數點，個位對個位，十位對十位。一個數字架在另一個數字上面，有點像搭積木，把它們一點點加起來，如果失敗了，哪一塊錯了，就得推倒重來。

盡管每天都在練習，我依然算得很慢。在數學測驗上，我拼足力氣也沒有辦法把試卷全部做完。

眼睜睜地看著老師將我的試卷抽走又不能搶回來，那種心情實在是難受到了極點。

放學的時候，班主任老師把我喊到了辦公室。

“這幾次數學測驗，你的題目都沒有做完啊。”

“嗯，來不及。”

“怎么會來不及呢，你看其他同學……你怎么退步得那么厲害呢？”

“不是退步！”我強調說，“我只是看見數字就頭暈！”

我看著班主任失望的臉色，想起得了80分以后，媽媽的那個吻，心里好難過。

數學老師曾經說，沒有什么真正難的題目，難的是你們自己。

他這話是什么意思？我后來想了半天，覺得他大概是想說，題目都是一樣的，只是有的人會比較笨。

數字像亂麻一樣放在腦袋里，怎么也理不清，什么數學題目做起來都比別人慢一拍。

聽說我的數學測驗沒做完，媽媽也只是輕描淡寫地問了下。

“怎么回事啊？”

“因為我比較笨吧。”我終于把想說的話說出來。媽媽，你也別安慰我了。

“你胡說什么呢！”

“老師說的，題目不難，難的是你們自己。我覺得算術對我來說真的很難。”

“我說，小妹，你喜歡吃芥末嗎？”

干什么啊，明明知道我聞到那氣味就想吐，還要問。我氣呼呼地搖頭。

“我可是喜歡吃，每次大蝦蘸芥末都能吃好多。”

這個我也知道，媽媽你只要別當著我的面吃就好。

“這和學數學不是一個道理嗎？”媽媽笑嘻嘻地說，“有人擅長，有人不擅長，小朋友長大了，每個人都會對數字有不同的感覺啊！”

算算術和吃芥末大蝦難道是一回事嗎？

“不能因為不愛吃芥末大蝦就說那個人笨，對吧？”

“是的。那老師的意思，并不是說我比較笨啦？”

“嗯，不是笨，真要不擅長也沒辦法，盡力就可以啦！”

作文課上，在題目為《我最喜歡的職業》一文中，我寫下了想當賣菜阿姨的愿望。理由很多，除了每天可以吃到新鮮的豌豆以外，最重要的就是算術好。她們都是躲在菜臺后面的算術高人。

一向拿手的作文卻沒有得到高分，老師寫了三個字的紅色評語：“想當然！”

不管別人怎么想，我還是喜歡菜場里那位賣豌豆的阿姨。

五月底的天很悶熱，賣菜的攤主們一個個睡得東倒西歪，只有菜鋪子上系著紅繩的電風扇在猛轉。

“那個，阿姨！”我遲疑著喊了幾聲，見賣豌豆的阿姨沒有反應，只好大喊一聲，“買東西啦！”

“來了，來了！”睡得正香的阿姨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看見是我，胖胖的阿姨似乎又癟下去一點點。

“怎么又是你啊？”她嘟囔著，沒精打采地坐正身子。

“我想向你學算術。”我說。

“啥？”

“學算術。我算題算得太慢了，可能是全班最慢的一個……”我支支吾吾地說。

“哈哈哈！”她大笑起來，“小孩，你怎么就覺得我算術好啊？”

因為你算得比我快啊！這有什么可笑的？

胖阿姨伸手在菜臺下摸出一個黑家伙：“它的算術才最好！”

計算器？我瞪大眼睛。

“嘿嘿嘿，”胖阿姨彎腰，“上次你那個復雜的數字，就是靠它哦！”

“不是你算的？”

“不是。”胖阿姨搖搖頭，“就算真的買豌豆，也不會有顧客要那么奇怪的斤數嘛。再說，現在賣菜都用電子秤，又快又準。”她又指了指身后一個閃著電子屏的秤臺。

“所……所以，數學不好，賣菜也沒關系？”

“絕對沒問題！”

菜場外陽光刺眼，我嘆口氣。我還是回家吧。

六一兒童節，我跟媽媽提出想要一個計算器，像賣菜阿姨那種黑黑扁扁的塑料計算器就好。

媽媽給我買了一個太陽能計算器，我沒事就“啪嗒啪嗒”亂按。

有了計算器，好像所有的一切都能算出個結果。

“小妹！”爸爸說，“計算器可以用來檢查結果，但還是要努力用筆算，明白嗎？”

“明白了，爸爸。”

有計算器的日子過得飛快。

還沒走出教室門，數學家庭作業就做好了。

如果能夠天天抱著計算器做生意，我仍然想當一個賣菜的。

有一次，我甚至夢見自己變成了計算器，曬一會兒太陽，就變得無所不能，不管什么數字輸進去，經過幾次運算，都能得出最準確的結果。

我一直想知道計算器的內部構造是什么樣的，這么薄薄的家伙，竟然什么復雜的題目都算得出來。

自習課上，同學們在做數學老師留下的家庭作業，鉛筆頭在草稿紙上發出“沙沙”的聲音，不知道為什么，聽見那個聲音我有點慌。窗外的樹葉已經很綠了，我的作業已經寫好了，我打了一個哈欠，感覺有那么點無聊。

計算器并不是十全十美的，在那些需要寫下運算步驟的題目中，計算器就無法發揮作用。也許它腦子轉得太快了，我實在沒有辦法看清楚過程，反正我把最后的結果抄在作業本上就行了。

我以為自己能蒙混過關。結果沒兩天老師就找到我，他把我那本沒有運算過程只有結果的作業本攤在我的面前。

“這是你做的作業嗎？”

“是的，老師。”

“為什么沒有計算過程？”

“那個……”

“過程才是最重要的！如果老師只要一個結果，那你們用計算器就能算出來啊！”

就是用計算器的啊，老師果然什么都知道！

“而且，考試的時候是不可能給你用計算器的，明白嗎？”

計算器是沒有運算過程的；考試的時候不能帶計算器。就算我把大家都想知道的那個結果填在習題的最后，老師也還是不滿意……

老師說，過程才是最重要的，那么，如果認真寫下一個過程，就算結果是錯的，也沒關系嗎？

當時，我很想這么問老師。

計算器靜靜地放在桌子一角。

計算器還是計算器，我還是我；夢不是真的，我也不可能擁有計算器那樣快速運轉的大腦。

我鋪開筆和紙，開始做今天的數學作業。筆頭和紙面摩擦，發出“沙沙”的聲音，這也是計算器沒辦法做到的事。

（摘自《夏天的小數點》，

少年兒童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