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志”稱謂的歷史沿革與使用范圍

習近平同志在中央政治局第三十三次集體學習時指出，“倡導清清爽爽的同志關系，規規矩矩的上下級關系”。2016年10月，黨的十八屆六中全會通過的《關于新形勢下黨內政治生活的若干準則》規定，“堅持黨內民主平等的同志關系，黨內一律互稱同志”，第一次把“黨內一律互稱同志”升格為中央黨內法規要求。此后，久違的“同志”稱謂越來越頻繁地使用。但是，由于理解上的偏差，一些國家政權機關也明令要求公文行文和工作中一律互稱同志，這就把黨內法規約束延伸到了黨外，這種現象任其發展，難免出現行政倫理混亂，結果事與愿違。因此，有必要把“同志”稱謂的歷史沿革、使用范圍進行梳理并明確界定。

一、互稱同志是中國共產黨的優良傳統

“同志”一詞起源于2000多年前，春秋時期左丘明說：“同德則同心，同心則同志。”《后漢書》說：“所與交友，必也同志。”“同志”作為獨立的稱謂，出現于19世紀末，光緒皇帝籌劃戊戌變法時，把變法派大臣稱為同志。此后成為同一政治派別人員的互稱，如辛亥革命時互稱戰友為同志。

孫中山在1918年曾發表《告海內外同志書》和《致南洋同志書》。那些一心想推翻滿清王朝的同盟會會員互稱同志，聽上去得體又悲壯。孫中山在其著名的《總理遺囑》中也呼吁：“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須努力。”

中國共產黨成立后即使用“同志”一詞。中國共產黨一大黨綱規定：“凡承認本黨黨綱和政策，并愿意成為忠實的黨員者，經黨員一人介紹，不分性別，不分國籍，均可接收為黨員，成為我們的同志。”同志的意思是擁有為人民服務共同志向的人。黨員之間叫一聲“同志”，體現的是一種彼此平等的政治關系。互稱同志，代表著民主與平等、親近與尊重。共產黨人來自五湖四海，為了一個共同的革命目標走到一起來，職務有高低之分，分工千差萬別，但都是人民勤務員。

其后的革命戰爭年代，在中國共產黨黨內，黨員之間不分職務高低，一直以同志互稱，自然而然養成了習慣。互稱同志是對彼此共產黨人身份的確認，意味著可以相互信賴。

中國共產黨執政后，互稱同志成為發揚黨的優良傳統，克服和抵制舊社會腐朽習氣和官僚主義作風的一種習慣、一種自覺、一種責任。后來，出于對毛澤東等領導人的尊敬，在黨內的文件中開始出現了稱呼職務的現象。針對這一現象，毛澤東曾經明確表示必須糾正。如，1951年，毛澤東在審閱李達撰寫的《實踐論解說》一書時，將書稿中出現的“毛主席”字樣通通圈去，改為“毛澤東同志”。1959年8月，毛澤東專門寫信給劉少奇、周恩來、彭真、楊尚昆等中央領導，認為“這種舊習慣應當改過來，建議：一律稱某某同志”。

1965年12月，中共中央專門就黨內稱呼問題發出《關于黨內同志之間的稱呼問題的通知》（中發〔65〕715號），明確指出，關于黨內同志之間的稱呼問題，毛澤東同志早在1959年就有過指示，要大家互稱同志，改變以職務相稱的舊習慣，幾年來，許多地方和部門，一直沒有認真執行。《通知》說，過去我們在根據地的時候都是互稱同志，解放后許多人丟掉了這個好傳統，而以職務相稱，有些干部，人家不稱他“官銜”還不高興，好像是不尊重他。這是一種舊社會的腐朽習氣和官僚作風，同我們黨的優良傳統是格格不入的。為了切實糾正這種不良風氣，現在特再重申毛澤東同志的指示，今后對擔任黨內職務的所有人員，一律互稱同志。

1978年12月，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在這次會議發表的公報中，再次明確，黨內一律互稱同志，不要叫官銜；任何負責黨員包括中央領導同志的個人意見，不要叫“指示”。

1980年2月，黨的十一屆五中全會通過的《關于黨內政治生活的若干準則》中明確規定，所有的黨員都是平等的同志和戰友。

改革開放以來，稱職務頭銜的逐漸多了起來，蔓延到黨內，以至于司空見慣，在黨內活動中很難聽到互稱同志，即使是在黨委會上，甚至在黨小組會上，黨員之間也都互稱官銜，或將市場經濟中對企業老板或高層管理人員的稱呼用到黨內生活中，或為了顯示親密，在黨內稱兄道弟、呼姐喚妹。“同志”稱謂被“頭兒”“老板”“老大”“大哥”“老弟”“姐”“妹”等取代，一些人甚至挖空心思，鉆研官場稱謂，以稱謂規劃、強化“小圈子”邊界，把一些市儈、江湖氣息帶入黨內。

黨內同志稱呼的改變，折射出一些不良的黨風、政風和社會風氣，反映出黨員干部思想作風和道德修養上的不足，任其發展，將對嚴肅的黨內政治生活、淳樸的黨內同志關系構成嚴重破壞。被稱為“老板”“老大”的領導干部，容易得到一種心理暗示：凡事我說了算，我說一不二。那就很難放下架子做自我批評，而黨員批評“老板”“老大”時恐怕也會誠惶誠恐。

黨的十八大以來，中央多次強調良好的政治生態對黨的作風建設、全面從嚴治黨的重要性，黨內恢復“同志”稱謂，就是黨內政治生態良好的重要指征。習近平同志指出，“不能把黨組織等同于領導干部個人，對黨盡忠不是對領導干部個人盡忠，黨內不能搞人身依附關系。干部都是黨的干部，不是哪個人的家臣。”

黨的十八大前后，中央對1949-2012年間出臺生效的黨內法規和規范性文件進行了一次全面清理。2014年11月，《中共中央關于再廢止和宣布失效一批黨內法規和規范性文件的決定》正式發布。根據該《決定》，在新中國成立至1977年期間，中共中央制定的411件黨內法規和規范性文件中，160件被廢止，231件宣布失效，20件繼續有效。1965年《關于黨內同志之間的稱呼問題的通知》屬于繼續有效的20件文件之一。這表明，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再次肯定，黨內互稱同志仍是今后必須發揚的優良傳統和必須遵守的政治規矩。

2016年10月，黨的十八屆六中全會通過了《關于新形勢下黨內政治政治生活的若干準則》，明確規定“黨內一律互稱同志”，第一次把“黨內一律互稱同志”，升格為中央黨內法規要求。

二、“同志”稱謂只適用于黨內

同志關系產生于自愿組成的組織之中，這種稱謂被賦予政治色彩后，常用于政治組織。

隨著市場經濟和民主政治的發展，社會組織化程度不斷提高，雨后春筍般出現的社會組織，及時、準確、有序地向政府表達自己所代表的利益群體的利益，使政府能夠更及時、更有效地予以回應和滿足，這是人類社會文明進步的方向和標志。社會組織的一個基本特征是自愿、自治，即，由一些有著共同理想追求或共同利益追求的人自愿組成、自我管理。這是產生平等的同志關系的基礎，但并不是有平等同志關系就一定互稱同志。由于“同志”一詞具有強烈的政治色彩，往往只在具有平等的同志關系的政治組織中使用。

政黨是社會組織中的一種最高級最規整的政治組織，是人類社會政治經濟發展到一定歷史階段之后產生的，是一定社會中的階級或階層，為爭得或實現各自的經濟利益和政治統治而圍繞著獲得政權、鞏固政權或影響政府而結合起來，采取共同行動的政治組織。“入黨自愿、退黨自由”是現代政黨的普遍規則。這種自愿、自由是產生平等的同志關系的基礎。政黨具有明確的政治目的，互稱同志是對彼此政治立場、政治追求、政治角色的認同，這種認同是平等交流、赤誠相見、密切合作的心理基礎。

但是，當一個政黨獲得了執政地位，國家發展、國際競爭的壓力，要求其自身有效、高效運行，要求其正確處理與國家政權的關系，實現科學執政。這需要黨員進入黨組織不同的層級和崗位，承擔不同的角色與責任，各司其職。由于在黨組織中的角色不同，在實現黨組織的目標及科學執政中發揮的作用不同，平等的同志關系悄悄發生著變化，一些關鍵崗位或重要領導崗位上的黨員被突出出來，稱其職務，被默認為對其黨內工作崗位的確認和對其發揮作用的認同。同時，也會給其本人一種心理暗示，即高于黨內其他組織成員，包括地位高于其他成員、作用大于其他成員，甚至人格高于其他成員。心理上的優越感甚至高高在上被手中控制資源的增加而不斷強化。執政時間越長，執政黨組織越是行政化，平等的同志關系越容易被動搖和瓦解。

在長期執政條件下，黨內稱謂關系黨的作風，進而關系民心向背，關系黨的執政地位。回歸“同志”稱謂，是堅持黨的性質和宗旨、加強和改進黨的作風、密切聯系群眾的現實需要，也是黨內政治生活健康的具體體現。

黨內互稱同志，使黨內的風氣更加清新，黨內政治生活嚴格、嚴肅并正常化。落實“黨內一律互稱同志”，重點是黨的領導機關和領導干部，關鍵是黨的高級干部，以上率下，帶頭“在黨言黨”，講黨的話、用黨的稱呼，破除等級觀念和權力崇拜，增強平等觀念，提高權利意識和責任意識。但“同志”稱謂是嚴肅的，必須嚴格控制其使用范圍。這個范圍包括：在黨的領導機關、黨組織內設機構的工作中；在黨的代表大會及代表會議上；在黨內工作會議上；在“三會一課”、黨的組織生活會、領導班子民主生活會、黨內談心談話、對黨員的民主評議等黨的組織生活中；在黨內刊物、文件和其它書面材料中。

三、國家政權機關中不宜互稱同志

現代政黨政治條件下，在國家政治體系中，包含社會民眾/社會組織、國家政權機構、政黨三大系統。在近現代中國，在民眾及社會組織中，沒有使用“同志”這種稱謂的習慣和要求。社會組織的自愿、自治等特點，也決定了用行政命令來強行改變成員之間的稱謂是徒勞的。

在國家政權機構中，其運行具有顯著的科層制特征，如果用行政命令要求工作人員之間統一稱謂，那是易如反掌的。但在政權機關中使用“同志”稱謂是不妥的。第一，在國家政權機關中，人員的進入與退出是職業選擇和職業要求，有著各種個人考量，可能懷揣各種動機，只能要求其具有起碼的職業操守，不能要求其具有共同的道德追求。工作人員之間是同事，未必是“同志”。第二，國家機關中，每個工作人員都有一個特定的工作崗位，有法定的職責，彼此有著直接或間接的工作關系，包括橫向合作關系，縱向命令與服從關系等，工作中需要互稱職務，強化角色身份與職責分工，提高工作效率。第三，在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多黨合作與政治協商制度下，政權機關不要求，也不能保證每個工作人員都是中共黨員。工作上，所有政權機關工作人員必須合作共事，但政治上允許人各有志，因而，不能互稱同志。如果要求政權機關中的黨員互稱同志，與非黨員之間稱職務，不易操作，容易拉開黨員和非黨員之間的心理距離，不利于黨員和非黨員打成一片、團結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