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她而變

說起來也奇怪，為什么告訴女人穿什么最美、什么最適合她們的通常都是男性設計師？不是應該女人之間才彼此更懂得對方的嗎？這就是作為DIOR首位女性創意總監，MARIA GRAZIA CHIURI準備為這座歷史悠久的時裝屋帶來的新理念。

這位生長于羅馬，今年53歲的設計師渾身散發著那種意大利人獨有的親和力。即便在發布高定系列后的第二天，她已經坐在品牌總部接受了整個下午的采訪，走進房間就能感受到她的疲憊，但只要開始交談，她熱情洋溢的個性就顯現了出來，說到重點時激動地用手勢強調，老是把丈夫和孩子掛在嘴邊，毫無顧忌地調侃自己，動不動就放聲大笑。或許，Chiuri給Dior帶來的革新不僅是她作為女性的敏銳直覺，更是這股親切的活力。

“如此法國的品牌”

“我覺得還是要增強對法國文化的了解，很多方面我的觀點都有點像游客，”設計師笑著承認，“你會讀一些書，比如海明威之類的，然后腦海里飄的都是那個藝術家們齊聚一堂的咖啡公社，但你得試圖理解你的概念真實與否。”

之前，大家對于Maria Grazia Chiuri的認知來自于她和設計搭檔Pierpaolo Piccioli一同翻新VaIentino而獲得的巨大成功。對于Chiuri和Valentino品牌而言，羅馬是他們的根本，因此意大利的文化底蘊為其設計提供了源源不斷的靈感來源與參考坐標——但到了Dior，這個思維構架卻不復存在。

1949年，Christian Dior創辦其時裝屋還不到兩年，法國出口的時裝產品已有75%都帶有Dior的商標。到了1957年，Dior先生辭世時，他的時尚帝國已占據法國生產總值的5%。可想而知，Dior這個名字在法國所享有的地位。

當然，用旁人視角向里看往往更容易尋得事物的精髓，在Dior的客戶群如此國際化的今日，或許“不那么法國”并非缺陷？“全球化沒有錯，但最終Dior是一個法國品牌，更是巴黎的牌子。”Chiuri的回答顯得如此堅定。“客戶們能接受當中有我的個人觀點，但她們鐘愛Dior的理由還是因為它是如此法國的品牌。”

反觀其前任，或許她更有經驗在Dior的系列中平衡自己的觀點與時裝屋固有的風格——畢竟從在Fendi擔任配飾設計師起步（并在此打造出引領“It bag”時代的Baquette設計），再從1999年在Valentino一步步晉升到創意總監之位，她的職業生涯都是以傳承他人為基礎并加以自己的詮釋，將品牌風格推進。

其實，光看VaIentino近些年出現在多少女孩子的欲望清單上就知道，Chiu ri熟知如何在維護傳統之余贏得女人心。“進化與革新——如果從中找到好的平衡點就能讓品牌面向千禧一代的新觀眾，她們可能沒那么了解過去發生了什么，她們只求當下的可能性。”

“你必須理解女人們多么善變”

時隔數十年，Dior時裝屋最顯著的標簽仍是那些從上世紀50年代流傳下來的輪廓。即便創始人在辭世前只經營自己的品牌十年之久，他的設計依然如同憲法般鑲嵌在時裝屋的地基中，每位后來者都必須一個個去挑戰那輪廓分明的Bar夾克、豐滿的New Look裙擺、如同花瓣綻放的Jurion禮服裙……

“所有人都告訴我Dior是一個極其女性化的品牌，對，它是的，但‘女性化’指的不是某種輪廓，要談及女性就要提到很多東西、很多不同姿態……而我想呈現的態度要更與時俱進。”

在50年代那個巴黎高定的黃金期，Dior先生追捧的（與當時許多其同僚一樣）是一種至臻的完美——他的衣服需要女人們用窄小的胸衣束縛自己的身體，有些裙擺累贅到走路都困難。“我的夢想是將女性從自然狀態中拯救出來”，他曾說道，因為他深信自己的使命就是像童話故事里的仙女教母般將“每位女人都打造成公主”。

性別的不同必然帶來視角的轉變——在Chiuri眼中這就是她與前任設計師們的根本區別。“往ad1ceb834693893d1c00f81dac4801e44c75f68c43fd152f5ffdb2da3b522830往男人看到的那個女人是不存在的，我覺得女性反觀女性更實際，她們更了解彼此的脆弱、彼此的憂慮。”此時，屋里坐著的幾位女性都不謀而合在會心地微笑。

“同時，女人眼中的男性也是不真實的，你夢想有一個可以保護你并懂你的男人，不！他是不存在的，哈哈。而男人想讓女人又像朋友又像母親但還要你性感，這也是不可能的！我們對異性的看法或多或少都有幻想成分，但我們自己之間，可能看得更真切。”

性別之間的觀點不同永遠存在，但這并不代表哪一方的看法更正確，只是同樣作為女性，設計過程中必定會注入自己的主觀意識。有一些女性設計師甚至會用自己作試衣模特，這雖然不是Chiuri的套路，但不難看出，她都是汲取親身經歷和對周邊環境的細膩觀察來對女人真實的狀態做出一個解讀，將其化為濾鏡來反思自己的作品。

“女人會改變主意、改變心情，她們非常善變——我覺得這個是女性最獨特的一點。看到自己的孩子我反省很多，因為我年輕的時候也認為到了18歲就該定義自己是誰，但事實不是這樣的。你在20歲、25歲、50歲都一直在變，人生會改變你，你的經歷會改變你，孩子、婚姻會改變你，你必須理解女人們多么善變，而且她們每次蛻變都是從頭到尾的轉變，從發型到衣服，甚至有時只在一天之內！”

“第一個想要享有它的應該是自己”

在推進品牌風格之余，還要迎合跨越如此多國度、文化及年齡層的女性，為這些多變的人做出誘人的設計，這不失為一個龐大的任務。談到這里，Chiuri反而聳了聳肩。顯然，如何去滿足所有人不是值得她操心的問題。她打趣她能看到的唯一劃分：“只有兩種群體——喜歡時裝的和不喜歡時裝的！”

她再次借鑒身邊的例子，說到了正在倫敦金史密斯學院就讀藝術的大學生女兒Rachele。“我認識她的很多同學，他們來自世界各地，背景各有不同，但很明顯有一些就是很時髦，一些卻對此一點都不感興趣，這和你來自哪里無關。”

圍繞著她的年輕人——從自己的孩子到辦公室的員工，都是她理解下一代喜好的途徑。因此，在第一次成衣秀上，我們看到的那些汲取街頭時裝元素的設計，那些飾有品牌標語的胸衣、內褲、頸環，都直接呼應著當下女孩子們最熱衷于追捧的風格。

Chiuri的簡歷上寫滿了她曾參與設計的各種“It單品，對她而言，如何圍繞一件東西去制造欲望似乎輕而易舉。如今她在Dior首先推出的那些飾有“J’Adior”標語的露跟鞋已開始遍布街拍與秀場前排。說到當中的訣竅，她覺得依然是個人直覺至關重要。“我不會過多思考，我熱愛時裝，所以首先就得看這件東西是否吸引我自己。我琢磨，如果我天天都是在看裙子、看包、看鞋，卻能在當中看到一件令我興奮的東西，那估計它真的會很令人興奮！”

當然，相比成衣、香水、鞋包，悠久的高定傳統才是Dior品牌的核心，因此Chiuri在將Dior女性的衣櫥摩登化的同時，也得考慮如何將高定——這個時裝界的“老古董”——融入其中。她說，高定的價值不僅來自其卓越的手工藝，更在于它的獨一無二，這一點是當下年輕人愈發欣賞的。“現在的孩子都追求獨特，他們想成為團體的一部分，但依然保持個性，高定給予你這個機會。”

可是在她呈現的首個高定系列中，我們并沒有看到那些在社交媒體上討巧的時髦街頭元素出現。“于我而言，高定與成衣不同，它說的是另一種語言，與季節無關，是永恒。”

栽培自己的花園

從質樸到突兀——以意大利導演Luchino Visconti電影《無辜》中的擊劍室為藍本的成衣秀場的設計似乎表明了Chiuri的反叛姿態，隱喻她想遠離品牌一貫將花朵視為女性化的比喻。然而當我們年初步入到那個布置成“秘密花園”的高定秀場時，卻又開始心生疑慮，她是否最終還是向Dior的傳統妥協？

Dior本人喜歡將女人視為（以及打扮成）溫室里的花朵，艷麗但需他人的扶持與保護。出自John Galliano之手的設計在壯觀震撼之余，常徘徊在戲劇化的邊緣，而Raf Simons的風格前衛且充滿威力，但有失那么一絲溫柔。到了Chiuri手上，Dior的浪漫毫不浮夸地與簡潔的線條融合在一起。

所以即便這次高定秀場回溯了Dior先生摯愛的花園主題，但她所呈現的并不是一個規整的貴族園林，而是一個雜草叢生的迷宮，中央一棵掛滿小燈的生命之樹向大自然未經修飾之美喝彩，鳶尾、鈴蘭這些Dior先生最喜歡的昂貴花朵連個花瓣都見不到。

身穿平底鞋的模特們走出來時，地上鋪滿的泥土、苔蘚纏繞在她們裙擺的下方，一下子，高定這個令人仰望的時裝傳統變得“接地氣”許多。近60套服飾中，許多款式都是向品牌經典的設計致敬，卻都呈現出更為輕盈、隨性的姿態。

“如果你將高定以傳統方式呈現，就有讓它變成古裝戲服的危險。”所以就連那個重量級的New Look套裝，經由她詮釋，運用了飄逸的雪紡面料將嚴謹的西裝上衣從拘謹化為舒適，而豐滿的裙擺更是被現代化，成為一條當最流行的寬松闊腿褲。

Chiuri對于女性穿著需求有敏感的認知，但這并不代表她不深信衣服所蘊含的魔力，它們可以幫助你改變，贈予你另一種身份。“我覺得圍繞高定編織一個夢想很重要。”因此她邀請制帽大師Stephen Jones為秀上每位模特精心設計出截然不同的頭飾與面具——它們隱喻身份的演變，時裝的夢境，指向那些傳奇面具晚會的神秘與狂歡。

但若你有幸在她栽培的園林中漫步，你其實也會發現，它并非什么世外桃源，夢幻之佘，它亦接近人生。“我想象中的秀是迷宮中的晚會，因為迷宮不是一個普通的花園，它更陰暗也更像生活——在當中你或許看不清方向，但你堅信自己可以尋得出路。”在她眼中，未知的情景并不可怕，因為這是給予改變的機會。

美，不再有套路

其實，說Chiuri在Dior掀起的是一場女權主義革命也不是很正確（即便當下時裝界已紛紛效仿起那些帶有女權宣言的設計），因為在她的世界觀里，獨立的女性并不意味著獨立的存在。設計師、老婆、母親——你能看出她的自信來自這些角色帶給她的滿足。女性不需要去向男性示威，只是不要去接受他們對于你渴望變化的不解。

曾幾何時，設計師們在每一季給女性提議的都是一種明確單一的著裝法則，因為他們的審美只認定了一種美的方式。“相比所有，我想給予女性不可抗拒的魅力。”Dior先生曾說過。

“其實不光是Dior，當時其他品牌也都有自己的客戶群，而那些女性會愿意穿上一種Dior的制服、Chanel的制服。”Chiuri解釋說，“但現在的女性不會接受這個，她們想為自己挑選具有個性的衣服，她們會將其混搭甚至也會混搭其他牌子的衣服，這是完全不一樣的故事了。”

因此，她所做的就像是新一代仙女教母一樣，制作出迷人的衣物等女性們前來挑選。70年后，Dior的女人依然可以是嬌貴優雅的淑女，但她終于也可以是一個剃光頭發、穿上標語T恤的憤青。畢竟Chiuri熟知，女人們不再需要一位設計大師去告訴她們“美”長得什么樣，她們早已開始百般探索，追尋自己向往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