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每個戲演的都是人,人都有優缺點,都會犯錯,盡管懂得很多大道理,卻只能慢慢克服和改變。”
剛一進化妝間,就看到了高高瘦瘦的王千源,本想叫他“千源哥”,但不知怎么,一張口就變成了“王老師”。訪問是從一頓急匆匆的午飯開始的,他語速不快,但密集。他一邊張羅著各項事情的節奏,一邊執著地尋找一把指甲刀。或許真實本身就是一種溫柔的力道,氣氛很快就在王千源的日常里放松了下來。
2017年,王千源有很多作品要和觀眾見面,《健忘村》就是其中的一部。在他看來,這部電影“不是無厘頭,不是搞笑,而是離奇和寫意”。在那個沒有歷史年代,不按起承轉合的故事里,他是假道士田貴,蓬亂著頭發,用自己獨特的咬字,不斷說著“忘憂”的名字。王千源說,時常有人關心他和角色的相似之處,“但是這樣不就把人大卸八塊了嗎?每個戲演的都是人,人都有優缺點,都會犯錯,盡管懂得很多大道理,卻只能慢慢克服和改變。”然而,于細微處的改變或許更不容易,比如克制一盒薯條帶來的誘惑,或許比應對宏大的欲望更折磨人。似乎在和誰較勁,王千源一邊接受訪問,一邊快速把無油無鹽的食物送進口中,那是水煮雞蛋和一些薯類。為了保持身材和增肌,王千源“把它不當事兒地吃,大概也有一年半載了”。想起要提醒他別那么急時,他已風卷殘云般干掉了一切,“我喜歡吃得急點,因為也不愛吃,看著就難受,有時雞蛋聞起來也挺臭的……”一切都是為了工作,他說,優秀的人都對自己苛刻,于是打趣道:“不能和母雞一樣總回頭看小雞仔,總要看看仙鶴和孔雀吧。”誰不是小人物?
在今年要上映的新電影《槍炮腰花》里,王千源再次遇到了《鋼的琴》里面的養豬匠大劉——他的大學同學周逵。盡管因為各有家庭和事業,和同學老友的相聚都要用“陰差陽錯,機緣巧合”來形容,每當提起早年,這仍然是王千源最多聊起的部分。“不苦,那種又不涉及生命危險。和現在的孩子特別獨立不一樣,我們剛畢業的時候,同宿舍六個人在一起難舍難分,把我拍戲賺的吃光了,就吃他的。”《浪漫的事》里,他的角色陳昊臺詞并沒給清楚,劇本里的描述只有一句“陳昊和對方聊起環保這個話題”,于是他跑去三聯書店讀關于白鰭豚、金絲猴的書;在打電話給《自然之友》要求去實習的時候,王千源打了好幾次,才第一次知道那個發出“嘀……”的長鳴的原來是人家的傳真號碼。“《荊軻刺秦》,一場戲;《漂亮媽媽》,一場戲;《空鏡子》,一場戲”,二十幾歲時擠著整個宿舍人的“面的”,在今天的王干源看來都“特別美好,那正是長功的時候”。相比之下,現在的銀幕和舞臺充滿了更多夢想式的年輕奇跡。王千源說,人與人也遵從著叢林法則,這是新的物競天擇,“前幾年成熟男演員當道的時候,誰又為小鮮肉們感嘆呢?”成熟的男演員過后有鮮肉,等“流量”流過,或許又會有新的趨勢。“誰存在都是對的,只是對藝術質量的追求不能丟。”一定是早就確信了自己的生活之道,今天再聊起《解救吾先生》里窮兇極惡的華子,王千源說了這樣的話:“他曾經想過要做一個好人,可他覺得人間正道太難了,他想走捷徑,但捷徑通常不會長久,因為他不知道,好的東西都是最難的。”當自己的歲月積累成財寶,王千源說:“要珍惜,不珍惜,就沒了。”
《鋼的琴》之后,王千源身上開始出現“大器晚成”和“小人物專業戶”之類的標簽。被問到是否害怕被片面定義時,王千源說,一切還遠遠不會成為緊箍咒。“我就不是一個標簽化的人,不久前和郭富城合作了一個,和小宋佳合作了一個,也演了一次‘皇族成員’,都不一樣。”王千源口中的“皇族成員”指的是電視劇《海上牧云記》里的牧云欒。說起這部戲今年要播出,王千源很興奮。“好幾個第一次,第一次和曹盾導演合作,第一次上這么大制作的電視劇,第一次‘拿腔拿調’地表演。”盡管不是男主角,權謀深重的牧云欒卻讓王千源在創作途徑上有了新的語言,“我平時輕松慣了,這個角色卻不能太生活化,但他又不是戲曲,又要有點生活。”無論如何,王千源真心認為,“和天地宇宙相比,誰不是小人物?大人物也愛吃咸菜,也愛吃炸醬面,還是得把人演成一個人。”說到這里,我們開始理解王千源表現出的安全感,“你說我是陳桂林,我還有牧云欒,你說我是華子,我還有田貴。”
遺憾的藝術
工作中的王千源是個非常合群的人,并時常充滿了集體榮譽感。他說,演戲不是說相聲,對環境需求比較簡單,“站在井蓋兒上都能說,”“演戲是服,化,道全部工作人員的努力,要是老覺得就自己特別厲害,不如回家開直播。”提起優秀的同伴,有裁縫專業背景的王千源用了“合體”這個詞。最近留在他記憶里的和拍戲有關的趣事,也都是些和人有關的小細節,比如在墾丁時,他覺得張孝全和楊祐寧沖浪很好玩,但是自己不擅沖浪,也怕貿然嘗試會受傷影響拍攝,所以只好選擇圍觀。他說,和有意思的人做有意思的事兒,自己也變得越來越有意思。但私下里,王千源卻喜歡獨處多些。“演員需要自我封閉,這等于更多感受,和很多工種有創作的外物載體不同,思想和肉體就是演員創作的原材料。演員的精力外化,課外活動太多,內置就會差。要不人家怎么說閉關修煉,不說王府井修煉呢?”
聊到這里,王千源停下來,對正在工作的化妝師說:“沒事兒,八字眉也沒事兒。”是的,現在很多人印象里的王千源仍是《鋼的琴》里那個八字眉一皺,說“少拿幸福嚇唬我”的男人。然而所有角色,包括為他帶來影帝獎座的這位陳桂林,在王千源心里都留有遺憾。“這就是遺憾的工種,不是話劇,下一場能改善上一場的不足,因為有太多不能預料,所以要盡量想細一些,之前準備的那些也可能沒用,但總比不想要強。戲如人生,盡量讓遺憾少些吧。”王千源口中輕描淡寫的“準備”聽來卻不是一件輕松的事情。表演是想參悟就可以一直悟下去的創作,不想選擇常規套路,就要做好絞盡腦汁解題而不得的準備。“是,好在到了演出的時候,能夠獲得的快樂和自信是真的。就像去西伯利亞,我們穿的羽絨服里面的含絨量是高是低,你自己的感覺是不一樣的。”因為父親是演員,王千源挺早就看到了演員這個行業的局限性。“好在對于每一部戲,我還有緊張感和害怕,可能要進入狀態15天后,才能放松點。就像運動員馬上要聽發令槍,能不緊張嗎?一旦這種緊張消失了,凡演戲就出行活,那離退休不遠了。”在王千源看來,游刃有余永遠很難,但進入狀態的方式是可以越發熟練的。比如他只花了很短的時間就結束了當天所有平面部分的拍攝。那也是一種表演,王千源調用的技能,是他在鏡頭前迅速成型的自信。那些或許不是他私下會穿著的衣服,但是在這個特定的時空片段里,那就是他的衣服。他說:“都干一件事兒快三十年了,還哆哆嗦嗦的怎么行?”
在王千源看來,自己這幾年最大的變化首先是身材好了一些,差不多找回了二十幾歲、三十歲的狀態,其次是愛上了旅行,“演員是敏感的,旅行也是吸收,以前不理解外國人為什么那么‘軸’,一到周末一定要出去度假,直到自己慢慢發現,那種狀態真的超放松。”可能是北京,或者國外,王千源說,他們一家的下一個度假地一定是一個能滑雪的地方。盡管沒把大把時間花在社交媒體,王千源對新事物的好奇心卻以另一種方式生長著,他想學畫畫,也想學京劇。也沒什么近在眼前的需求,但正如槍手的奧義是全神貫注瞄準,隨意扣手擊發,什么時候時機到了,誰算得準呢?“說昨天有點晚,說明天有點早,現在這一刻我就該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