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黃和小花

外公的花園里最近熱鬧起來，因為有兩位客人住到了這里，這兩位客人一個叫小黃，一個叫小花。小黃是公雞，小花是母雞。它們的名字是小米給起的。

外公從菜場把小花和小黃買回家時，它們只有咪咪小，雖然要比一般的小雞雛大得多，但一看就知道還是小朋友。小米每天上學前抓一把米放在它們面前的小碗里，回到家，又從外婆那里拿幾片菜葉子，用手拿著讓小黃和小花啄。小米最喜歡看它們啄菜葉子的模樣，它們的脖子好像裝了彈簧，快速地上下運動著，有時候，還會啄痛小米的手。

小米一邊看它們吃東西，一邊和它們說話。小米說話的時候，小花和小黃就會停下來安靜地傾聽。

“你們在想什么呢？是高興還是難過？”

“我今天有點不開心。”

“你們從哪里來呢？還記得自己的爸爸媽媽嗎？”

“今天的天空真藍，什么時候我們一起坐到云朵上面去吧。你們會飛嗎？”

“你想跟我說什么？說吧，我能聽懂?！?/p>

小花和小黃側過臉，歪著腦袋，專注地看著小米，眼睛時而眨動一下，仿佛聽懂了小米的話。如果小米在花園里，它們一定會跟在她的屁股后面跑。小米叫一聲小花或者小黃，它們就會扇動著翅膀，“咯咯咯”地朝她跑過來。如果小米離開了，它們又會“咯咯咯”地跑到外公那里去。

小黃和小花長得很快，沒多久，它們就長成了英俊神氣的成年公雞和婆婆媽媽的成年母雞。它們倆經常腦袋挨在一起說悄悄話，有時候，也會你啄我我啄你鬧著玩。有一次，它們兩個聯合起來跳上了花園的竹籬笆，差點勝利大逃亡。

為了防止它們再次逃跑，外公把竹籬笆加高了一點點。小花和小黃沒有辦法跑出去了，于是，時常跳到窗臺上，歪著腦袋，觀察玻璃窗里面的小米在做什么?；蛟S是因為太緊張太興奮了，每次都會在窗臺上留下雞屎作為紀念。害得外婆不得不跟在后面，端著一桶水到處沖洗。

“早晚拔了你們的毛！”外婆在生氣的時候會這么威脅它們。

小黃和小花被外婆追著在前面跑，“咯咯咯”地叫著，肥胖的身體跑得左一顛右一顛，樣子可笑極了。

“外婆，小黃和小花會不會給我們吃掉？”有一次，小米問外婆。

外婆還沒張嘴，外公就在旁邊說：“是啊，把它們養大就是用來吃的?！?/p>

小米聽了，很長時間不做聲。小米平時喜歡吃雞，雞湯、咖喱雞、紅燒雞、辣子雞，百吃不厭。每次家里吃雞，雞腿總是歸小米。小米還愛吃雞胗，媽媽特意買來冷凍的雞胗用茴香蔥姜一起煮了給小米當零食。

可是，在小米眼里，公雞小黃和母雞小花已經不再是普通的雞。它們能和她對話，它們偷看她的一舉一動，將來某一天，它們還可能帶著小米一起飛到云端里去。所以，想到小花和小黃即將成為桌上的美味，小米就覺得非常難過。但是小米知道，雞總歸逃不掉被吃掉的命運。她沒有理由阻止全家人吃掉它們。

那一天遲早要來的，但在它還沒有到來之前，她要和小花、小黃盡情地玩耍。

“小花、小黃，你們知道自己會被吃掉嗎？”小米蹲在地上問。

小花和小黃低頭專心啄米，沒有工夫聽小米說話。

“慢慢吃，別噎著。”小米伸手摸摸小花的羽毛。小花停下來，側著腦袋看了看小米，從喉嚨里發出“咕咕”的聲音。

第二天吃早飯的時候，小米聽見外公和爸爸在商量殺雞的事情。爸爸說，可以去廁所里殺，便于沖洗。

小米閉上了眼睛，她以前見過外公殺雞的樣子，那只脖子上被抹了一刀的雞會拼命掙扎，羽毛亂飛，弄得到處都是雞血，非?？膳?。

小米吃完早飯，急急忙忙地上學去了。她一個上午都心思恍惚著，中午一放學又急急忙忙往家趕。她不知道小黃和小花哪一個會被殺掉，想著可能再也見不到它們中的一個，小米快要傷心地哭了。

小米先朝院子里張望，只見小黃縮在籬笆的角落里，閉著眼睛，翅膀沒精打采地耷拉下來。小米一下子就明白了：小花不在了。

推開門，廚房里飄來雞湯的香氣。要是在以前，小米一定會夸張地皺起鼻子說：“好香??！”吵著嚷著要外婆舀一勺雞湯給她喝。但今天，小米不聲不響地走到寫字臺前，從書包里掏出課本來寫作業。

吃午飯了。大人們議論著雞湯是如何鮮美，他們一點都沒有注意到小米的表情。過了好一會兒，媽媽發現小米碗里的雞湯和雞腿始終沒有動，便關心地問小米：“怎么啦？”媽媽不問沒關系，一問，小米的兩頰一酸，“嗚嗚”地哭了出來。一邊哭一邊說：“小花是我的好朋友，我吃不下去……”

小米知道，大人們并沒有錯，她也不能阻止大人們吃掉從菜市場里買來的小花和小黃，因為雞本來就是給人吃的。小米無法說清楚，為什么小花和小黃同別的雞不一樣。那是因為小米和它們朝夕相處，互相之間建立了感情的聯系，于是對小米來說，它們不再是普通的雞了，它們的身上傾注了小米的情感。

也許是明白了這一切，看到小米的眼淚，大人們多少有些內疚。此后，公雞小黃居然逃掉了被殺死吃掉的命運，它一直在外公的花園里悠閑地生活著，捉蟲子、神氣地踱步，和小米玩耍，它漸漸長成了一只出奇高大的公雞。它活動的空間還延伸到了花園外面，當別的孩子欺負小米的時候，它會“咯咯”叫著挺身而出保護小主人。遠近的孩子都知道小米有一只非同尋常的公雞衛士。

就這樣，小米和小黃愉快地相處著，直到一年后，小黃得病死去。小米為小黃的死哭了很久很久，爸爸幫助小米把小黃埋在了門前的合歡樹下，還供上一枝黃色的小花。

這是小米第一次品嘗到永久失去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