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學

停止憂慮 愛上炸彈 木木

20世紀60年代，蘇聯先于美國成功發射洲際彈道導彈和人造衛星，蘇聯核彈頭就此可以直達美國，美國人民陷入空前的核戰恐慌。或許是為了鼓勵美國人不要那么悲觀，又或許是覺得大家悲觀得還遠遠不夠，1964年庫布里克拍攝了電影《奇愛博士之我是怎樣停止擔憂并愛上炸彈》，影片中蘇聯制造出恐怖的末日機器，一旦美軍對蘇聯發動核打擊，末日機器即自動啟動、無法停止，鈷核彈引爆，兩個月之后，強大的核輻射將—切人類和動物從地球上抹去。這個完美大殺器只有一個小小的瑕疵：在它啟動之前，美國人根本不知道它的存在。由于美軍控制核密碼的將軍不幸喪失理智，發動了對蘇打擊，末日裝置啟動，于是影片結尾整個地球變成壯麗的蘑菇云。Gameover。

《奇愛博士》被譽為影史最棒的喜劇片之一，但現實比它還棒。冷戰期間蘇聯制造出的末日機器叫“死亡之手”，一旦發生核危機，“死亡之手”將被開啟，自動梳理地震波及其它數據判斷國家是否遭到核打擊，如果數據不妙，它將立即啟動與中央控制系統的聯系，如果無法聯系，即假定美國已發動攻擊且領導們已經被團滅，它會自行將發射權限降級至低階操作者，該操作者可以向美國發射核導彈完成反擊。當然最棒的是：蘇聯一直沒有告訴美國“死亡之手”的存在，和電影演的一模一樣。

《奇愛博士》拍攝之前，庫布里克前往哈佛拜訪了博弈經濟學家、美國冷戰期間及之后外交與核政策制定的積極參與者托馬斯·謝林。謝林是將博弈論引入政治和經濟領域的重要學者，對于核武器，他認為它們的作用不在使用而在威懾。在電影里，他借庫布里克之口語重心長地告訴觀眾：“如果你不讓別人知道它的存在，末日機器就喪失了意義，它們不能真地用來毀滅地球，它們是用來嚇人的。而蘇聯的朋友們顯然誤會了核武器存在的真正奧義。”

1945年10月，在廣島被摧毀兩個月后，奧本海默表示，“原子彈的使用模式在廣島被確立，這是攻擊眭武器，出其不意的武器，以及注入恐懼的武器。”正因核武高效地完成滅絕，兩個有核國家的戰爭，勝利取決于誰先出槍，出其不意地發動快速打擊，民族存亡全系于此。幾天后，美國政治學家伯納德布羅迪提出了此后指引美國政策的“核威懾理論”——對核打擊唯一有效的防御是威脅將對任何打擊做出報復。五角大樓的一份機密報告寫道：“產生威懾性的并非我們報復的意愿及能力，而是敵人以為我們擁有的報復意愿及能力，我們的任務是說服。”

1969年10月，攜帶核彈的美軍B52同溫層堡壘轟炸機中隊執行尼克松和基辛格的命令，飛往蘇聯邊境，之后在蘇聯空軍基地邊緣逗留三天。本次任務的目的直至2004年才向公眾披露。博弈論有個“懦夫博弈”，即在談判中通常是敢于將大伙一塊置于死地的那位占據上風，譬如兩車相逢，先行膽怯的那位必然先轉向，不怕死的才能笑傲江湖。所以尼克松的目的是希望蘇聯領導人能產生得知對面司機剛剛不怕死地磕了五瓶伏特加時那一種嗶了狗的心情。如果蘇聯人認定他們確實瘋特了，在有關柏林等的談判中就更可能退縮讓步。

冷戰博弈論中還有個“戰爭邊緣理論”：有意制造出一種似乎是不可控的戰爭風險；以某種對方難以忍受的方式有意讓當下形勢滑向失控邊緣，強迫對方做出順應；試著讓敵人不停去猜測，但不要讓他們猜測我們的動機。讓你覺得他很瘋狂、有意制造不可控戰爭風險，聽上去很熟悉對不對？

2005年謝林獲得諾貝爾經濟學獎。他的獲獎演說第一句是：“過去半個世紀中最令人震驚的事件是一件沒有發生的事——自廣島之后，地球上的核彈頭越來越多，擁有核武器的國家越來越多，但是核彈再也沒有被引爆過。”他將這個了不起的人類成就歸功于有核國家們在美國的模范作用下采取了克制態度，使用核武成為禁忌。在演說的最后他說他的直覺是伊朗將擁有核武、朝鮮將擁有核武，但伊朝還會遵守這個禁忌嗎？他不確定，但他希望他們的領導人能從威懾而不是毀天滅地的角度思考有核的意義。

紐約大學政治學教授史蒂芬·勃拉姆斯曾經發文贊揚美國現任總統特朗普瘋狂外表下跳動著一顆博弈理論家的心。勃拉姆斯教授指出，大選期間特朗普被問到政策問題時表示要顯示出不可預測性。在博弈中顯得不可預測是一種理性的策略，對手無法根據你的行為做出最有利應對。行為的不確定性可能會迫使不夠耐心的對手做出有利于你的妥協。特朗普用看上去的不確定性確保自己能從對手處得到最多利益。特朗普同時將尼克松基辛格的“瘋人理論”發揚光大，對手一旦相信你瘋起來連自己都怕，他很可能從對峙中退后。特朗普還善于使用另一博弈理論：在某些博弈中，最佳策略并非模糊立場而是激起爭端迫使對手做出反應。大選期間他發表遣返墨西哥非法移民并在美墨邊境建墻的言論，引起巨大爭議，他當然建不了墻，但他用這些激烈爭論讓他的支持者看到他有能力讓支持或反對他的人都做出積極反應，以及他不懼采取有爭端立場。他顯示出的是一個應該被正視、值得被考慮的總統人選。

想到當今美國有440枚民兵3型洲際彈道導彈埋在地下發射井，隨時可以在兩分鐘內射向任何目標，每枚導彈上攜帶一個核彈頭，一個核彈頭的威力是當年毀滅廣島原子彈的30倍，我們唯有真誠地希望華盛頓和朝鮮半島上的兩位確實是理性的博弈理論家，而不是真地瘋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