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人難再得

張秋寒

初見“傾城”一詞，是在《詩經》的《瞻卬》一章中。詩是這樣說的：“哲夫成城，哲婦傾城。懿厥哲婦，為梟為鴟。”隔著千秋流光，仿佛看見亂世里的梟雄漸起高樓、成就霸業，而后懷抱美若天仙的女子消磨浮生，終于一朝禍起，霸業付諸東流。

此詩細數周幽王的滔天罪行，把他為博褒姒一笑而烽火戲諸侯的舊賬翻了出來。周幽王不是第一個昏君，在他之前有夏桀、商紂；褒姒也不是第一個美人，在她之前有妺喜、妲己。凡有異軍突起，必有前朝隕落，這是江山興衰的自然規律。把傾城的罪過悉數算在女子頭上，算是封建時代一大無厘頭的特色。

后來，這個詞慢慢演變為一個耳熟能詳的成語—傾國傾城。所謂“傾國傾城”，最早是說漢宮里的一場樂宴。觥籌交錯、珠玉紛亂之間，樂師李延年為御座上微醺的漢武帝演繹了一首新制的樂府詩：“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

燈火明滅間，歌里的場景如霧散后的明月，徐徐呈現在帝王眼前—那位遙遠的北方佳人輕輕一回首，整座城池便為她陷落；再一回首，帝王就愿意將萬里山河拱手讓人。就算是毀滅了城池、傾覆了國家，也心甘情愿。

漢武帝舉盞淺嘆：“說得這樣好，這美人如何去尋呢？”平陽公主聞言，離開座席，舉薦了李延年的妹妹，也就是后來寵冠后宮的李夫人。

千年流轉，歷數漢唐，妃嬪得寵的形式大多類似，各自的結局卻不甚相同。比如這位李夫人，之所以成為歷史上第一位被追封的皇后，不光是憑借驚人的美貌和善舞的身段，更因她不僅“美”而且“慧”。美與慧相輔相成，美誕生了慧，慧成就了美。

《漢書》記載了李夫人病篤時的情形—漢武帝想要在她臨死前見她一面，李夫人卻蒙著被子婉拒了，“妾久寢病，形貌毀壞，不可以見帝。愿以王及兄弟為托。”漢武帝聽她這么說，只道：“你要是見我，我再追贈黃金千兩，并且讓你的兄弟加官晉爵。”可李夫人再三謝絕，漢武帝只好悻悻離去。漢武帝走后，李夫人的姐妹就問她，“都到這個份上了，何不見陛下一面，也好托付后事。”李夫人這才闡明心跡，“所以不欲見帝者，乃欲以深托兄弟也。我以容貌之好，得從微賤愛幸于上。夫以色事人者，色衰而愛弛，愛弛則恩絕。上所以攣攣顧念我者，乃以平生容貌也。”

對世間男子來說，最直觀的美貌才可換來最直觀的愛，其他的才華也好、聰敏也罷，不過是女子在美貌之外用以裝點人生的飾品。而對歷史來說，當傾城的美貌真的換來了傾城的下場，女子身負的罵名就要代代相傳，成為永遠不可洗刷的冤屈。所幸漢武帝執政時正是大漢鼎盛時期，否則，連李夫人也要墮入這莫名的窠臼。故此，后人說起她總是絕世獨立的北方佳人，一襲華裳，倩影如玉，走過紫皇宮殿，走過瓊瑤樓臺，驀然回首，是如花美顏，更是千載難逢的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