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銷變臉,法律不該“心太軟”
一些專家學者認為,組織、領導傳銷活動罪的立案追訴標準過高,使傳銷活動的積極參與者難以定罪,導致目前司法實踐中對傳銷犯罪活動仍多以非法拘禁等罪處理。因此,應當考慮降低打擊傳銷法律的入罪門檻。
東北大學畢業生李文星殞命水坑事件剛剛過去,湖南長沙南方職業學院大二女生林華蓉去湖北后也再沒能回來。他們的死因同是陷入傳銷組織,同是溺水身亡。兩條鮮活的生命,再次凸顯出了傳銷的殘酷。
打擊傳銷,我國已走了近20年的路程。早在1998年,國務院就下發了《關于禁止傳銷經營活動的通知》,開啟了嚴厲打擊傳銷的序幕。直至2009年2月,刑法修正案(七)確立了組織、領導傳銷罪,可以說,我國對傳銷的打擊力度不斷升級。
但是,一個不爭的事實是,傳銷仍屢禁不止,一直頑強地“存活”至今。不但花樣翻新,手段也不斷升級。而打擊傳銷時,往往又會出現“大魚”難以落網、“蝦米”又達不到定罪標準,甚至構不成行政處罰要件,以致于很多傳銷團伙被清查后,對于傳銷人員只能驅散遣返,其骨干頭目和參與傳銷人員就像“割韭菜”,一茬接一茬。
依托互聯網傳銷“轉型升級”
中國反傳銷志愿者聯盟負責人李旭,被媒體稱為“民間反傳第一人”。長期跟傳銷打交道,在他看來,傳銷之所以越來越猖獗,原因是多方面的。“首要原因就是依托互聯網平臺,傳銷已經轉型并升級換代了。”
“現在,網絡傳銷已成為主流,也就是說,傳銷的形式變異了。”李旭告訴《法制日報》記者,過去傳統的“南派”傳銷和“北派”傳銷近幾年呈下降趨勢,但是,當前依托互聯網平臺、打著互聯網金融旗號,采取電子商務、虛擬貨幣、消費返利、消費養老、原始股和金融互助等方式的新型傳銷開始出現,網絡成為傳銷的新平臺,已逐步取代傳統的異地傳銷模式。
而新型傳銷模式帶來的直接后果,就是給取證帶來了很多的困難。“所以,現在打擊傳銷面臨的最大難題就是取證難。”李旭說。
據李旭介紹,眼下,傳銷采用的洗腦手段升級,理論更加完善,更具有迷惑性和欺騙性,尤其是網絡傳銷還具有很強的隱蔽性,借助互聯網平臺,不但傳播速度越來越快,還可以通過網上操作輕易地實現跨地域傳銷,這些都給查處帶來很大的困難,使得對傳銷的打擊難度不斷加大。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目前的網絡傳銷采取了很多新的包裝模式,以合法的形式加以掩護,一些所謂有執照、有正規資質的公司,在進行傳銷時還會公開搞很多造勢活動。比如,在一些星級酒店舉辦推介會,邀請一些學者、專家、名人為其“站臺”,如此一來,欺騙性和迷惑性更強,導致很多老百姓難辨真偽。
另外,傳銷還抓住了當下老百姓投資的需求。李旭認為,由于目前就業壓力較大,經濟形勢整體下行,老百姓缺乏投資渠道,一方面做實體經濟很難,另一方面又想讓自己的錢增值保值。傳銷抓住了這個契機,打著投資理財的旗號行騙。
打傳部門職責分工不明確
除了傳銷自身的“升級換代”的原因,中央財經大學預防金融證券犯罪研究所高級研究員許浩認為,傳銷行為愈發猖獗,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主管部門分工配合不力,實踐中執行機關的認識也存在不一致的情況。
“傳銷行為往往是跨區跨省作案,其中既涉及行政違法,又有犯罪行為;既涉及部門查處認定的分工問題,又涉及地區管轄問題。”許浩認為,按照《禁止傳銷條例》第四條的規定,工商行政管理部門、公安機關應當依照本條例的規定,在各自的職責范圍內查處傳銷行為。這就意味工商行政管理部門與公安機關是治理傳銷的主要機構。但是查處傳銷還需要涉及到商務、教育、民政、勞動保障、電信、稅務等其他有關部門和單位。“上述部門根據相關法律法規的規定配合工商行政管理部門、公安機關查處傳銷行為。”
在許浩看來,目前打擊傳銷時還有一個現實問題,根據《禁止傳銷條例》,對傳銷案件,在未發現涉嫌犯罪之前,工商部門都應當主動查處。只有在查處過程中發現涉嫌犯罪時,方可依照《禁止傳銷條例》第十三條的規定,“依法移送公安機關立案偵查”。但是,涉嫌傳銷的行為是否涉嫌犯罪,其在接受舉報時尚處于不明朗狀態,那么,公安機關對涉嫌傳銷行為的舉報,是否可以不經過工商行政管理部門的查處和移送,而一律根據舉報直接立案偵查呢?
“這個問題在《禁止傳銷條例》中并沒有規定,實踐中,執法機關認識也不一致,所以也就導致了各部門之間分工配合不力的結果。”許浩說。
除此之外,許浩還指出,目前很多傳銷活動是通過網絡實施的,不但涉及人數眾多,還具有跨區跨省的特點。“現行法律以犯罪地管轄為主、被告人居住地管轄為輔的原則確定地域管轄,但是,在互聯網時代,如何確定立案管轄權,由何地司法機關管轄是個難題。”
宣傳預防比打擊更重要
李旭認為,反傳銷,宣傳預防比打擊更重要。“對傳銷,要早發現、早查處、早預警。尤其是預警工作,十分重要。”基于此,民間反傳銷組織會不定期地公布一些黑名單,但是由于不是執法部門,經常會有很多被公布為黑名單的公司前來交涉,要求刪帖,甚至還有的聲稱會發律師函,要起訴打官司。更多的傳銷組織則采用抹黑等方式反咬一口,稱這些民間反傳銷組織是敲詐勒索團伙,是為了要錢,是阻擋互聯網創新的黑惡勢力。面對這些威脅,李旭坦言,自己的壓力確實也很大。
“實際上,我們發布黑名單是有標準的,只要具有三個明顯特征就可以確定為傳銷性質:一是有入門費、加盟費等;二是拿人頭,發展下線;三是團隊計酬,只要符合這三點,就是傳銷。”李旭說。
李旭坦言,受財力物力人力等影響,反傳銷的預警工作難度確實很大。所以,有必要跟民間的一些反傳銷組織進行合作。“如果相關權威部門能有一個官方的預警平臺,經常發布傳銷黑名單,提醒廣大群眾又有哪些新的傳銷模式出現,讓大家不要上當受騙,就會對很多新型互聯網傳銷有很好的打擊效果和震懾效果。”
教育和法律震懾要雙管齊下
按照目前相關規定,以推銷商品、提供服務等經營活動為名,要求參加者以繳納費用或者購買商品、服務等方式獲得加入資格,并按照一定順序組成層級,直接或者間接以發展人員的數量作為計酬或者返利依據,引誘、脅迫參加者繼續發展他人參加,騙取財物,擾亂經濟社會秩序的傳銷組織,其組織內部參與傳銷活動人員在30人以上且層級在三級以上的,應當對組織者、領導者追究刑事責任。
這種起刑標準在實踐中導致了這樣一個現象:“大魚”難以落網,“蝦米”又達不到定罪標準,甚至構不成行政處罰要件,很多傳銷團伙被清查后只能驅散遣返,其骨干頭目和參與傳銷人員就像“割韭菜”,一茬接一茬。
對此,一些專家學者認為,組織、領導傳銷活動罪的立案追訴標準過高,使傳銷活動的積極參與者難以定罪,導致目前司法實踐中對傳銷犯罪活動仍多以非法拘禁等罪處理。因此,應當考慮降低打擊傳銷法律的入罪門檻。
“在沒有將整個傳銷組織體系完全‘起底’之前,很難證實誰組織、領導了30人以上的‘下線’,無法確定人員所處層級,導致很多案件無法達到組織、領導傳銷活動罪的立案追訴標準。”許浩建議,一方面通過修改相關法律法規,明確主管部門之間的權限劃分和職責配合,建立協調機制,解決跨區跨省辦案、立案的問題。另一方面,通過司法解釋明確組織、領導傳銷活動罪的立案標準,解決“大魚”難以落網、“蝦米”全跑光的問題。“對于傳銷組織中的眾多‘下線’來說,雖然其行為同樣違法,但依據目前規定,參加傳銷的,由工商行政管理部門責令停止違法行為,一般參與者可處2 000元以下罰款。”
李旭也認為,傳銷的立案標準還是相對較高,有必要降低門檻,增加法律的可操作性。此外,證據規格也要相對降低。他舉例說,“南派”“北派”這種異地傳銷屬于行為犯罪,主要是靠口供和筆錄來取證,但現在很多人都被洗腦了,根本不配合,調查取證很難。
“傳銷是一種涉眾型犯罪,實際上,只要是參與了傳銷,就是違法。但現在除了對組織領導者進行打擊,按照《禁止傳銷條例》,對其他廣大參與者則以批評教育為主。但這種簡單的批評教育對于已經被洗腦的傳銷人員來說,效果并不理想,他們很多人仍然執迷不悟,甚至繼續對抗查處。對于這些既是受害者,又是加害者的積極參與人員,必須教育和處罰相結合,而不能按照以前只是教育批評和簡單驅散。”李旭認為,這就缺乏法律的震懾力,要增加違法犯罪的成本。
李旭建議,對于沒有發展下線的,可以主要進行教育;對于有下線的,要區別對待,被查處還屢教不改的傳銷積極參與者必須要對其作出行政拘留、罰款等處罰,讓他們知道法律的震懾力。
“總之,教育和法律震懾要雙管齊下。”李旭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