炳靈寺記事（外二首）

周 舟

炳靈寺記事（外二首）

周 舟

鳴響的不是風鈴，不是鐵與鐵

的擊打，也許是風

碎裂的骨頭。鐵的一生都在淬火與變形中

沉默不語。當91歲的母親

不再使用臺階，我們用輪椅

送她來到這山頂寺院。

母親話已很少，但她竟

兒女般叫出了在院子坐成一排的

花兒的姓名。“悲傷慢于閃電，慢于

一個在巷道里爬行的少年”。

山下的高速公路

是傳送時間的履帶嗎？我們的城市在更遠處

正被煙霧遮蔽，恍若佛經

所言的浮世。那兒，眾生喧騰

隱約可見生活幽暗起伏的脊背。

這是母親91歲的一天

天高云淡日朗風清

我們依靠母親練習遺忘，同時

分得一縷白云的安慰。

——我們沒有談起長眠于對面山上

剛剛半年的父親。

5月9日在石門寺

小小的寺，在山頂。

它的寂靜，

使我想到斯蒂文斯筆下小小的壇子。

但凌亂的生活并沒有停止洶涌。

佛在隔壁，本覺師父與我坐在另一個院子

風在吹，我們談著佛學與人世

他殘疾的身子不停地顫抖，左手和右手

相互摩挲，像是扯著一條寂靜的繩子。

我有黝黯的生活，我有向善的本性

但它們此刻都是隱藏于

我的身體之中，

面對本覺師父我尚無力清晰描述。

倒是沉香有著迷人的穿墻之術，

它挪步而來，讓院子的花束

有著人的喜悅，人的微笑，以及人

需要的淡淡的傾訴——給本覺師父

再續一杯水。下午的陽光已折至門口

像是寂靜的回聲

風鈴響了一次

本覺師父起身，踉蹌著走了兩步

我已學會雙手合十

轉過身，他繼續扯他寂靜的繩子

我回到山下，像永遠的西西弗斯

繼續推動看不見的石頭。

寺院里

下著雨。我和女兒

還是來到清晨的凈土寺

與往日不同，鐘聲模仿著落葉的形狀

兩側的壁廊有點昏暗

雨繼續下在空曠的庭院

我站在壁廊等候。女兒正在上一炷香。

雨把這個庭院與我背后的庭院連了起來

我有點想哭，這兒的雨

那兒的雨，都落下來了

此刻有點涼

很長的時間后，女兒騰騰騰地從大殿的臺階上跑過來了

這一次，她沒有格格格地笑

她把她的手悄悄遞進我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