犁 鏵

（貴州）

年老的犁鏵后來只學會了沉默。時間在它身上打下了封印。

像死去多年的爺爺。因時間而蒼老，最后無法動彈，在低矮的房檐下，兀自聽取時間的風聲里那些死亡者從遠方帶來的呼喚。

犁鏵是孤獨的，它的孤獨就是爺爺的孤獨，它的疼痛就是爺爺的疼痛。

犁鏵有爺爺的影子。它們都曾深入泥土，為莊稼的生長前進在探取的路上，然后被迫離開泥土，在暮色蒼茫的年歲等待老去，直面死亡。

沉默的犁鏵，在深夜里也有嘆息。像年老的人們，對時間無能為力。

新的犁鏵會代替老的犁鏵，“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犁鏵和人一樣，都要認這個命。

你看那些小小的村莊里，人們世代更迭，總有人死去，總有人出生，這樣的更迭多么自然和富于哲理，而犁鏵的更迭亦是如此。

犁鏵也有過風光無限的歲月。

那時候，樹木新長，砍下的樹干足夠堅硬和強壯，它們正值壯年，有足夠的力氣，可以奉獻給豐滿的土地。而初生牛犢不怕虎，犁鏵就陪它用心耕耘一塊土地，看那里長滿青草，長滿生命恣意的莊稼。

但時間是無情的刻刀，年事已高的牛，已經逐漸顯出倦態，犁鏵也只剩下微弱呼吸，不說話，不浪費多余的力氣。它們都不得不離開泥土，在安靜的角落，看日升日落，獨自度日。

最后，犁鏵會死去。

在合適的季節，犁鏵被分身，做燃火的材料，釋放最后的溫暖。或者，有另一種可能，在房檐下，犁鏵慢慢腐爛，最后被丟棄，回到深愛的泥土，化作莊稼的肥料。

——這多么像生命的變化過程！

年老的犁鏵后來只學會了沉默。

和那頭即將死亡的老牛和死于多年后的主人一樣，只學會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