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十九世紀二三十年代的周作人一直高舉著文學無用的大旗,在文學走向政治化、大眾化的時代背景下,他始終堅守“文學自主論”[1]9的陣地,作為其文學觀和文學史觀的代表性著作《中國新文學的源流》,自出版以來便引起眾多研究者的注意。《中國新文學的源流》是周作人堅守文學園地的一道籬笆,目的是堅持文學書寫上的自由,無論是文本呈現的片面性論述,還是后來研究者論述《中國新文學的源流》的隱含動機都是周作人努力堅守自身文學園地的表現,這種努力在20年代便可見于周作人的散文中,其文學的堅守具有一種順承性,本文從《中國新文學的源流》自身的文本片面性、隱含動機下的最終目的以及對文學思想的順承三個方面,來論述周作人對文學園地的堅守。
【關鍵詞】:《中國新文學的源流》;文本片面性;隱含動機;思想順承性
引言
《中國新文學的源流》自發表以來,以其獨特的文學史觀廣受研究者關注,研究角度繁多。許多研究者認為在當時的社會背景下,將中國新文學的歷史囊括到言志與載道此消彼長的歷史循環軌道里,是一種獨樹一幟的見解,但在肯定周作人《中國新文學的源流》貢獻的同時,研究者們也指出了文本呈現出來的片面性,周作人為了堅守自己的文學立場,將文學復雜的變化現象簡單地歸于循環論的范疇中,從而忽略文學自身規律的發展變化,論述前后的自我矛盾、追溯根源的不徹底、相關文論概念的借用不準等也常為研究者所詬病;在我們看到這些問題的同時,如果能換一個角度看這些弊端,我們便會看到周作人在維護自身文學觀念時所做出的努力。
周作人《中國新文學的源流》一書出版于20世紀30年代,正值國家危亡之際,文學作為影響政治的重要因素,迅速成為政治家侵占的領地。二三十年代的中國文壇成了革命文學、左翼文學、民族主義文學的競技場,他們以拯救民族危亡作為一切文藝的最終目的,輕視或無視文學自身的獨立性,妄圖以文學為工具,成為政治救亡的一把利刃,而《中國新文學的源流》一書的出現,帶有抵抗文學大眾化、文學工具化的意味,研究者們也大多意識到這一點,認為《中國新文學的源流》背后所暗藏的隱含意義便在于此,進一步思考,我們會發現反抗載道文學、文學工具化的背后,所呈現出來的正是周作人對自身文學園地的堅守,反抗之力愈大,對文學園地的堅守越決絕。
一、文本自身的片面性
周作人在《中國新文學的源流》小引中就有過這樣的陳述:“我本不是研究中國文學史的,這只是臨時隨便說的閑話,意見的謬誤不必說了,就是敘述上不完不備草率籠統的地方也到處都是,當作談天的資料對朋友們談談也還不妨,若是算它是學術論文那樣去辦,那實是不敢當的。”[2]2從一開始,周作人便承認自身文章具有片面性,話語背后暗示著原為演講稿的《中國新文學的源流》只要能支撐起自己所要談論的問題即可,并不以其為專業的論著。而片面性的論述也深受研究者的批評。
首先引起非議的便是周作人對于文學無用論的論述,在《中國新文學的源流》中,周作人說:“我們所說的文學,只是以達出作者的思想情感為滿足的,此外再無目的之可言。里面沒有多大鼓動的力量,也沒有教訓,只能令人聊以快意”[2]15隨后他以《水滸》為例子作進一步的闡釋,認為《水滸》能夠減少社會上許多的危險,因為《水滸》具有一種情緒的拔除力量,仿佛所有郁結在心中的悶氣都借助于文學中的人物宣泄出來,從而可以起到平定人心的作用。細心的研究者會有所發現,周作人的觀點和所舉的例子在一定程度上,構成一組矛盾,一方面他宣稱文學的無用,但另一方面又說文學具有消解愁郁、緩解社會矛盾的效力。
其次惹人非議的便是周作人以言志派和載道派兩種潮流的起伏,構筑文學史的文學史觀。曾峰在《輪回對歷史敘述的支配》一文中,指明周作人在不顧晚明精神與新文學精神根本不同的事實的前提下,把晚明文學與新文學扭結在一起,是受著輪回情結模式的制約,晚明與新文學必須完全相同,才能構成輪回的變遷;任天石在《中國現代文學史學發展史》一書中,認為文學的最根本區別不在于言志和載道的區別,其真正的區別在于言的什么志,載的什么道,其次他指出周作人只是以循環論作為文學演變的推動力,其實仍有文學自身力量的消減導致文學發展的變化,周卻并未提出;通觀以上的論述,周作人將文學的發展歸入歷史循環的軌道里,的確有失偏頗,為了達到立論的合理性,他有意地規避不利于論述的因子,簡化文學自身發展的復雜化,超越言志與載道本身具有的文體限制。
除此之外,在講述言志文學和載道文學所代表的具體作家時,也并未給予充分的論證,只是一筆帶過;不符合自身言說的人物,則選擇遠而避之的態度,對于郭沫若、成仿吾等新文學運動中的代表人物沒有涉及。正是這樣的言說方式,讓我們看到了《中國新文學的源流》論說的片面性,而這些片面性論說的背后,也昭示著周作人堅守自己文學園地的急迫,其目的正如溫儒敏在《中國現代文學批評史》中所言:“其目的在于維護自由表達的思想見解的文學原則,堅持文學是作家自己的園地。”[4]35
二、隱含動機后的目的
周作人的《中國新文學的源流》一直被研究者視為是具有隱含意義的文本,刊載于《北平圖書館讀書月刊》上,主的《中國新文學的源流》一文中,他就說:“對于郭沫若成仿吾,在首章雖然敘及,但說到新文學運動以后底作者,始終沒有提及。也許‘普羅’和寫實的文學,對于周先生不合脾味,所以不說了罷!”[3]170;日本學者木山英雄在他的《周作人——思想與文章》中,指明:“他一面觀望著遠景上的正統派‘衛道文學’和近景上的左翼‘革命文學’乃至‘普羅文學’,指出賦得式的‘載道’之反動——即興式的言志態度才是新文學的本質。”[5]9對照當時的具體社會情景,從開始的革命文學到隨后左翼的成立,文學政治化的傾向有燎原之勢,而從1930年周作人回黎錦明的半封回信開始,左翼文學的代表們便和周作人以文字為武器,展開了一系列的攻堅搏斗,這更加重了周作人對于文學自由的擔憂,強大的攻勢、獨霸的話語形式以風卷殘云的姿態席卷文壇,為了捍衛自己的園地,周作人在《中國新文學的源流》中葆有深意也在情理之中,而最根本的目的所在便在于堅守自己的園地。
也有的評論者論述周作人書寫《中國新文學的源流》的目的在于是為新文學運動的存在和發展尋找歷史的皈依,如錢理群的《周作人傳》中曾這樣論述:“現在周作人則把他的主要興趣、注意力集中于尋找五四的歷史淵源,力圖在新與舊之間發現某種歷史聯系,從而為新文學的存在與發展尋求歷史的根據,周作人實際上是在尋根。”[6]34而這一觀點在汪成法所編的《在言志與載道之間——論周作人的文學選擇》一書中有明確的解釋,他分別以胡適、周作人在1922年、1923年發表的專篇文章為例說明現代文學早在20年代便已經確立自身地位,隨后分別舉學衡派的吳宓和張蔭麟對于新文學的態度,新文學進入大學課堂等事實證明新文學在《中國新文學的源流》未出版以前,其合法性已經得到文學界人士的廣泛認同,而這直接的原因早就體現在周作人20年代《自己的園地》等集子中的一些散文作品之中,在這些作品里,周作人早已表明自己的心跡。
三、過往觀點的順承
自從周作人于1920年在《新文學的要求》一文中論述了自己關于個性文學的觀點之后,直到30年代《中國新文學的源流》發表,其關于文學的立場便有著一貫的順承性,而能夠較全面體現其文學思想的集子便是《自己的園地》。
在《自己的園地》舊序中,周作人便有著這樣的論述:“我們太要求不朽,想于社會有益,就太抹殺了自己;其實不朽決不是著作的目的,有益社會也并非著者的義務,只因他是這樣想,要這樣說,這才是一切文藝存在的根據。我們的思想無論如何淺陋,文章如何平凡,但自己覺得要說時便可以大膽的說出來,因為文藝只是自己的表現,所以凡庸的文章正是凡庸的人的真表現,比講高雅而虛偽的話要誠實的多了。”[8]1由論述我們可以看到周作人認為文學只是自己的表現而已,隨后在《自己的園地》一文中,以薔薇地丁和果蔬藥材相比較,認為社會既需要果蔬藥材,也需要薔薇地丁,從而給自己的“薔薇地丁”文學以合理性,此時的周作人文藝思想存有著為人生的意味,以個人為歸屬,以現情思為藝術,文學指向自己的本心,而其他人因接觸了這藝術,從中得到快感與宣泄;在感受到自己的文學自由受到強大外力的壓制時,周作人起初并未表現出非此即彼的態度,而是強調文學上的寬容,他認為所謂的寬容乃是說已成勢力對于新興流派的態度,在文藝上已成勢力的流派,不應該以決絕的勇力壓迫與自己持不同觀點的流派,要知道社會既需要果蔬藥材、也需要薔薇地丁,所以正確對待文藝的態度應該是彼此依存,相互寬容;強調文藝的寬容后,周作人毅然反對文藝的統一,首先文藝的統一在本質上就不應該存在,因為世人皆異,其表現情思及其方式都有著千差萬別,若以強力以求統一,這有礙于文藝上的自由;其次文藝的統一在操作過程中也是不可能的,當所有的文藝都趨向于同一時,這也便意味著文藝的結局只能是消亡;那么對待文藝正確的態度是兼而有之,是給予文藝充分的自由;
在這些陳述中,我們已經能夠看到周作人在《中國新文學的源流》中“文學自主論”的影子,文學是自我表現的藝術,文學沒有宏大的目的,其目的只是表現出自己的情感,達到心靈的滿足而已。他反對文藝的統一,提倡文藝的寬容,只為了在自己的文藝園地中能有栽種薔薇地丁的一塊自留地,但在文藝領域愈發劍拔弩張的情境下,周作人感受到情況的窘迫,于是便將自己所推崇的文學觀回溯到歷史當中,企圖從歷史的輪回里,尋找到支撐自己的力量,這也就成了《中國新文學的源流》出現的原因之一。周作人堅守自己文學園地的努力早在20年代便以開始,關于文學自主論的思想也多散現于其散文著作中,其思想在20年代到30年代是有著一定的順承關系,而這一切最終的落腳點就在于捍衛自己寫作自由的權力。
結語
《中國新文學的源流》是一部具有鮮明個人特色的論著,論著的背后凝聚的是周作人個人對于文學獨特的理解,他的文學自主論,雖然過于追求作家本身和文學自身的趣味性,在特定的歷史背景下,勢必得不到時代的認可,但是對于文學大眾化、工具化的傾向也起到了一定的反撥作用;他的文學史觀,因為要成為文學自主論的論據,自然避免不了有悖常識的偏頗和論述的片面,從19世紀20年代開始,我們看到了周作人堅守文學獨立性的努力,正是這份堅持促使周作人堅持自己文學園地的耕耘,在現代文壇留下了屬于自己獨特的印記。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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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汪成法.在言志和載道之間——論周作人的文學選擇[M].2013.
[8]周作人.自己的園地[M].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