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顆星星的自白

我是浩瀚蒼穹閃亮的一顆星。當太陽悄悄躲到地球背后，當地球人在黑暗中迷失了方向，他們的視線就會聚焦到我身上。那時的我不再是眾星拱月中的一顆，而是天空的主角，盡情地享受眾人仰望的目光，感受他們的嬉笑怒罵、喜樂哀怨。

只是這許多年，與城市生活在一起，來自人類的訊息愈來愈少。

每到更深人靜需要我大顯身手時，每當我試圖撕開城市上空的層層迷霧，期盼與最可愛的人類面對面時，卻總是無功而返。城市街頭縱橫交錯吵鬧不停的路燈，鱗次櫛比的高層建筑中透出的光，讓整個城市亮如白晝。哪里還有人仰望星空，渴望與我對話！

望著從我身邊劃過的一顆希望一睹人類真容，不懼轉瞬即逝的流星兄弟，我的思緒也相跟著滑到了從前。

那時，這還不叫城市，人們生活在幾方水田周圍。夏日夜晚，天朗星疏，池塘邊的青蛙叫做一團。人們拿著蒲扇，躺坐在搖椅上，對著天空指指點點。他們大聲說出我的名字，告訴身旁尚未成年的孩子，長大了，如果有一天出門闖蕩，尋不見家時，看著我、沿著我指引的方向就可以回到出發的起點。我默默記下他們的話，將那些稚嫩的臉龐、好奇的目光牢牢刻在心底，希望有一天他們昂首尋我時能準確為他們指出家的方向。

院墻的背后，麥垛的角落，一個小女孩匍匐在地，低聲飲泣。她雙手合十，向我乞求，乞求她遠在他鄉謀生計的父親在歸家途中不要迷路，希望我常亮不衰，好指引父親盡快回家；她告訴我，只有爸爸按時返家，才救得了身臥病榻的母親、嗷嗷待哺的弟弟；她愿意拿自己人生的一切榮華富貴與二十壽齡換取我的永垂天幕。

我記下她的話，在記憶里不停翻找她父親的影像。我把目光鎖定在另一端，在黑暗的夜色中，不停摔倒卻不斷向前的身影；我竭盡全力照亮他腳下的每一步，一心想他走快些、再快些。

我回首望了望還在祈禱的女孩，用眼淚告訴她，她的愿望不出幾日就會實現。望著滿天的流星雨，我們一起笑了，那笑容是惺惺相惜，也仿佛是懂了彼此的守望。

“星星、星星”，一個小女孩興奮的喊叫聲打斷了我的回想。“媽媽，就是那顆星星把公公送回了家嗎？”小女孩疑惑地問著牽手走在她身旁的女子。是她，我按捺不住若狂欣喜。終于、終于可以再見她了。可就在這時，一層層笨重的云朵向我飄來。我輾轉騰挪、耗盡渾身氣力，還是與她失之交臂。

我無聲地嘆息著。自從有了城市這座怪獸，想見一面曾經傾心呵護的人越來越難。城市用一層又一層的面紗遮蓋住我的雙眼，使它再也無法像以前那樣閃耀出光芒。眼里的淚越來越多，卻再也無法找尋到想要傾訴的人。那些曾經被我視作生命中不可或缺的背影早已漸行漸遠。

激光柱翩翩起舞，用裙裾掃視著城市的夜空，那閃爍的燈光把我推進夜的暗處。

我將如何自處，才不至于被城市淹沒，才不至于被人類遺忘？

沒有人能告訴我，只有同樣暗淡的伙伴對我凄然一笑。

只是，那些曾深切需要我的人們，現在，你們還需要我嗎？

很多年前，我是你們的信仰；很多年后，我們彼此都迷失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