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日本童謠詩人金子美鈴詩歌中的負面意象

【摘要】：金子美鈴（1903-1930）是短暫活躍于日本大正時期（1912-1926）詩壇的一位女性童謠詩人，并且被稱譽為“年輕童謠詩人中的巨星”。其詩作曾經一度同時被四本雜志登載，她本人也成為當時日本童謠詩人協會的一員。然而，金子美鈴一生命途多舛，26歲便自行選擇離開了人世，她的詩作也被時代的洪流所埋沒。直到1984年，在兒童文學家矢崎節夫的努力下，金子美鈴的詩作才得以以全集的形式再次出現在世人的眼前。而在2011年日本東大地震后，金子美鈴詩歌以其獨有的感性和溫柔，溫暖并安慰了眾多經歷了災害的人們。至此，金子美鈴的詩歌從小眾范圍一躍成為萬眾矚目的焦點。金子美鈴詩歌具有其獨特的描寫手法，擅長以獨特的視角來描繪人與自然的關系，并用充滿童趣的話語向讀者娓娓道來屬于她自己的溫柔。但是細讀金子美鈴全集之后，筆者發現在眾多詩作當中，有不少一部分詩歌選用了例如“死亡”“墳墓”等這一類童謠詩歌創作中極少出現的負面意象作為題材。本文將以上述的負面意象詩歌為例，試論述其中負面意象所表達的內涵。

【關鍵詞】：金子美鈴；詩歌；負面意象

一、金子美鈴的一生

金子美鈴，原名金子照。1903年4月11日出生于日本山口縣大津郡仙崎（今為山口縣長門市仙崎）。金子美鈴作為家庭的長女出生，三歲時父親便遭遇事故去世，年幼的弟弟也在不久之后過繼給膝下無子的姨夫收養。金子美鈴在母親和祖母的關懷下長大，女校畢業之后她選擇在家中經營的書店工作。

當時正值日本兒童文學的全盛時期，《赤鳥》《金色的船》《童話》三大兒童文學雜志接連創刊。在書店工作的金子美鈴更是比任何人都先接觸到這股文學的新潮，她以金子美鈴為筆名，開始向雜志投稿自己創作的童謠詩歌。不久，她的詩作便同時被四家雜志社錄用并發表。日本著名象征主義詩人西條八十也稱贊她為“年輕詩人中的巨星”。

然而，不幸的悲劇卻降臨在了剛剛在詩壇暫露頭角的金子美鈴身上。婚后，丈夫不僅不支持金子美鈴的創作，還禁止其寫詩。更甚的是，丈夫尋花問柳，令金子美鈴身染重病，痛苦不堪。最后，年僅26歲的金子美鈴將自己創作的詩歌謄抄成三冊后，自行結束了生命，以此來爭取女兒的撫養權。

最終，女兒交給了金子美鈴的母親撫養。至此，一代童謠詩人的巨星隕落。直到1984年，在兒童文學家矢崎節夫的努力下，金子美鈴的詩作得以以全集的形式再次出現在世人的眼前。

二、金子美鈴詩歌的特點

金子美鈴詩歌通常是以一種獨特的視角，描述其對人與自然，以及生命的關系的看法；表達其對弱小事物的同情與憐憫。例如《魚兒》一詩：

海里的魚兒真可憐。/稻米有人種，/牛養在牧場里，/鯉魚在池塘有麥麩吃。/可是海里的魚兒呢，/什么照顧都得不到，/一件壞事都沒有做，/就這樣要被我吃掉。/魚兒真是太可憐了。”

又或是像詩歌《奇怪的事》中，以天真無邪的童男童女的口吻，描述一幅童趣盎然的畫面：

我奇怪得不得了，/從烏云里落下的雨，/怎么會閃著銀光？/我奇怪得不得了，/吃的是綠色的桑葉，/怎么會長成白色的蠶寶寶？/我奇怪得不得了，/誰都沒有碰過的葫蘆花，/怎么會自己“啪”地就開了花？/我奇怪得不得了，/為什么問誰誰都笑著說，/“那是當然的啦。”

這就是為什么金子美鈴的詩歌在東日本大地震之后，迅速地進入了大眾的視野。正是其詩歌中蘊藏的溫度，溫暖了傷痕累累的災后人民。

可是，當筆者細細研讀完金子美鈴全集之后，發現除了上述提及的金子美鈴詩歌中獨有的感性與溫柔之外，還有許多童謠詩歌極少采用的負面意象出現在詩作中。例如“死亡”“墳墓”“祭奠”等等。金子美鈴的詩歌，在感性與溫柔的背后，也是“向死亡傾斜的詩歌”。

三、金子美鈴詩歌中的負面意象

日本大正時期，隨著兒童文學作家鈴木三重吉（1882-1936）主編的兒童文學雜志《赤鳥》創刊，日本的兒童文學進入了一個全盛期，并且在鈴木三重吉“童謠與詩歌皆應為孩子們所創作，且應當充滿藝術氣息”的理念引導下，一大批一流的作家積極參與兒童文學創作。在這樣一個文學發展的背景下，當時創作的童謠和詩歌，與以往的傳統形式不同，而是作家們又一次藝術創作下誕生的、打破傳統形式的“藝術童謠”或是“創作詩歌”。在這樣的觀點下，筆者將重新審視金子美鈴的詩作，試論其中出現的各種負面意象所代表的含義。

本文將“死亡”“墳墓”等關鍵意象歸為負面意象，但負面意象一詞并不涉及褒貶含義，只作“童謠詩歌中極少出現或不使用的意象”之意。金子美鈴詩歌中出現的負面意象大致分為以下三類。

1、死亡

金子美鈴的詩歌中隨處可見以“死亡”“墳墓”為題的詩歌。例如《蠶繭和墳墓》一詩：

蠶寶寶要到/蠶繭里去，/又小又窄的/蠶繭里去。/但是，蠶寶寶/一定很高興，/變成蝶兒/就可以飛啦。/人要到/墳墓里去，/又暗又孤單的/墳墓里去。/然而，好孩子/會長出翅膀，/變成天使，/就可以飛啦。

《蠶繭與墳墓》中，金子美鈴多次使用了“窄、暗、孤獨”這些充滿陰暗聯想的詞語，甚至是直接使用了童謠詩歌中極少出現的“墳墓”一詞作為題目。此外，還有《金魚的墓》《雀的墓》，在這兩首詩歌中也用了“寂寞的、冷冷的”這些給人帶來悲傷感的詞語。金子美鈴詩歌中最廣為傳唱的《漁滿艙》中，同樣也出現了“葬禮”這一與死亡聯系緊密的詞語。《法事》《做“喪事”的游戲》《墓碑們》等詩歌也頻繁地用了與死亡時進行的儀式相關的詞語。

縱覽金子美鈴詩歌全集，不難發現其詩歌很大一部分都充滿著略顯陰暗和悲傷的色彩。墳墓、死亡、葬禮等詞匯給人來了負面的情緒，但是，在這這些充滿陰暗悲傷色彩的詩歌中，同時存在著另一種與之相反，甚至可以說是積極正面的意象。《蠶繭與墳墓》中，與冰冷、寂寞的墳墓相對的是“好孩子、天使、飛翔”這些美好的事物。詩歌中同時存在兩種處于對立面的意象，令詩歌展現出的情緒出現了轉變，由暗到明，或是由明到暗。蠶繭又小又窄，可是經過孵化可以變成美麗的蝴蝶，振翅高飛；人死后要進入冰冷又寂寞的墳墓，可是好孩子會變成天使飛上天堂。因為有了負面意象的對比，才令最后一節的描寫更為震撼。

2、失去

除了與死亡有關的負面意象以外，金子美鈴也多用“失去的”“被遺忘的”等帶有悲傷色彩的詞語進行創作。例如《失去的東西》一詩：

在夏日海灘丟失的/玩具小船，那艘小船，/它回玩具島去了。/在彌漫的月光下，/回到五彩石海岸。/那天，明明和阿豐拉鉤約好，/可我再也見不到她，/她回天空的國度去了，/在灑落的蓮花里，/在天童的守護下。/還有，昨晚，撲克牌里，/兇巴巴的大胡子國王，/他回撲克牌的王國去了。/在紛紛揚揚的雪花里，/在王國士兵的守護下。/失去的東西全都全都，/回它們原來的家去了。

此外，《被遺忘的人偶》《失去的東西》《沒有媽媽的野鴨》《沒有玩具的孩子》等題目中帶著否定字眼的詩歌在金子美鈴的作品中并不少見。與死亡的負面意象同樣，帶有否定意義的詞會令詩歌整體營造出一種略帶悲傷的氣氛。

在《失去的東西》中，首先丟失的是玩具小船，然后是朋友的逝世，最后是剛剛從身邊離開的大胡子國王。玩具小船或許代表著童年遙遠而又愉快的回憶，與朋友的約定象征著純潔的友情，而兇巴巴的大胡子國王，興許就是詩歌主人公幻想的保護自己的最強護衛。這些寶貴的東西一個接一個地丟了，失去重要的東西的悲傷層層疊加，一觸即發。而在詩的末尾，卻出人意料地給出了回答：“它們不是丟了，而是回到它們原來的家了。”原本營造出悲傷氛圍，開始變淡，反而會產生出一種“并沒有失去，只是物歸原位”的欣慰感。詩歌前半部分用否定詞匯堆疊起來悲傷氛圍瞬間崩塌，而這一氛圍的崩塌恰恰襯托出了最后“松了一口氣，安心了”的心情。

3、宗教

在金子美鈴的詩歌中經常可以看到一些與佛教理念相關的意象。例如《鯨魚的法事》中，就描寫了島上居民為鯨魚做法事、頌佛念經的場景。金子美鈴的出生地仙崎自古以來就有捕鯨的習俗，捕鯨季節一過，仙崎的居民們便會給捕獲的鯨魚立墓碑、為其撰寫生死簿。金子美鈴從小在這種環境下長大，其祖母又是信佛之人。耳濡目染，使得她的詩歌也飄蕩著一層暗暗的佛香。

在《蜜蜂和神靈》中：

蜜蜂在花朵里，/花朵在庭院里，/庭院在圍墻里，/圍墻在小鎮里，/小鎮在日本里，/日本在世界里，/世界在神靈里。/就這樣，就這樣，神靈，/在小小的蜜蜂里。

詩歌用非常簡單的詞構成了一個排比和循環。前半部分由蜜蜂開始，然后是花朵、庭院、圍墻、小鎮、日本、世界、神靈，作者描繪的空間一層層擴大，讀者想象的空間也隨之展開。正當讀者幻想更廣闊的空間時，卻告訴你，“神靈”就在一開始的“小小的蜜蜂”里。讓人瞬間頓悟，卻又不得不感嘆這妙手一回的“反轉”。其實背后暗藏的正是佛教理念的中因果循環、相輔相生。金子美鈴將自身感悟到的佛教理念，隱藏在她的詩作中。或許與她生長的環境有關，并非她本意，卻自然而然地在詩歌中流露了出來。

四、總結

金子美鈴的詩歌以其獨特的視角，娓娓道來其對人與自然的感悟，用最感性話語訴說著弱小事物的情懷。溫柔、善良、純凈、不爭是金子美鈴詩歌的原點所在，但她的詩歌中多次出現諸如死亡、失去等一類負面意象也是不爭的事實。金子美鈴的成長環境，令她在看待生與死，即處于對立面的兩種事物的時候，會采取一種二者可以相互聯系相互轉換的角度去看待。可以看出，負面意象在金子美鈴的詩歌世界中不是禁忌，而是一個非常重要的組成部分，是體現她詩歌本質和原點的媒介和手段之一，同時也是通往理解她詩歌內涵的一條捷徑。

參考文獻：

[1]矢崎節夫.童謡詩人金子みすゞの生涯[M].JULA出版局.2001

[2]金子みすゞ.矢崎節夫編.金子みすゞ全集①～⑥[M].JULA出版局.2011

[3]金子美鈴.吳菲譯.向著明亮那方[M].新星出版社.2009

[4]金子美鈴.閻會先譯.金子美鈴全集[M].中國戲劇出版社.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