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嵇康是魏晉時期著名的音樂家,其音樂思想至今仍有重要影響。本文主要通過對嵇康的生平經歷以及音樂思想《聲無哀樂論》的探索,挖掘出蘊含在其音樂思想中的士人風度。
【關鍵詞】:嵇康;士人風度;聲無哀樂論;廣陵散
一、嵇康的生平及音樂思想
嵇康生于魏初,卒于魏末。是魏晉時期的名士。他的一生既瀟灑快樂又苦悶仿徨。與阮籍同為“竹林七賢”的領袖。
(一)嵇康的生平經歷
嵇康字叔夜,三國魏譙國铚(今安徽省濉溪縣)人。出生于魏文帝黃初五年(即公元22年),卒于景云四年(公元263年),凡四十歲。
嵇康尚在襁褓之中,父親就亡故了。幼年喪父的嵇康,在母親和哥哥的撫養下長大。“母兄鞠育,有慈無威”,使嵇康形成了疏懶隨性的個性特征。無憂無慮的生活,使嵇康的思想和作為上都帶有一定的浪漫主義風格,自在隨性,這也許是嵇康士人風度的一大成因。
嵇康成年之后儀表堂堂,儀態極佳。山公曰:“巖巖若孤松之獨立;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將崩。”[1]二十歲出頭,娶曹操之子曹林的女兒長樂亭主為妻(也有人認為是曹林的孫女,并無確證)。在朝中擔任了一個叫郎中的小官,后又任中散大夫,亦是一個七品的閑職。是故嵇康又稱嵇中散。嵇康“越名教而任自然”的著名觀點與當政者產生對立,這是司馬氏無法容忍的,加上當時司馬氏紅人鐘會的陷害。公元262年,嵇康被殺,時年四十。
嵇康驚才絕艷,一生著述很多。傳世作品中有《釋私論》、《養生論》、《難宅無吉兇攝生論》、《答向子期難養生論》、《難自然好學論》、《聲無哀樂論》、《答釋難宅無吉兇攝生論》、《明膽論》等九篇論文;書信兩篇:《與呂長悌絕交書》、《與山巨源絕交書》;韻文三篇:《卜疑集》、《琴賦》、《太師箴》;《家誡》一 篇;詩歌六十首。
(二)嵇康的音樂思想
嵇康的音樂思想在他的各篇著作中都有所體現。但是關于其音樂思想的系統、全面的討論主要還在《聲無哀樂論》之中。《聲無哀樂論》原文長達六千多字,采取對話的形式,用“秦客”(代表俗儒)和“東野主人”(代表嵇康自己)八個回合的辯難,針對音樂本身能否表達人們感情這一問題,層層推進,反復論證,明確的批駁儒家傳統的音樂理論,表達了嵇康(也就是“東野主人”)的“聲無哀樂”觀點。本節通過對這篇論文的歸納總結,主要從音樂的本質、審美以及社會功能這三個方面來闡述嵇康的音樂思想。
首先,音樂的本質。嵇康認為音樂是客觀存在的,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嵇康從本質上否定了儒家認為音樂與情感有必然聯系的觀點。儒家認為所有音樂的產生,都是人的內心受到觸動,從而產生音樂,認為人的感受先于音樂而產生。這與嵇康的“聲無哀樂”的論點是截然相反的。嵇康認為音樂是自然的產物,是客觀的,不是人“心”的產物,音樂的本質屬性即是客觀存在。由此可見,音樂的本質屬性由客觀再一升格講,就是“和”。音樂有它自然和諧的屬性,這無關于人的感情與“心”。嵇康所認為的“和”是音樂自身的和,是由音樂自身樂章與旋律排列組合而成,音樂自然的旋律與樂章觸動人的內心。
其次,音樂的審美。音樂的審美也就是音樂欣賞中聲與情的關系,這是《聲無哀樂論》全篇的主旨,“心之與聲,明為二物”。嵇康認為音樂本身不能反映人的思想感情,其本體非情感而是自然之和。嵇康認為音樂情感是在樂聲出現之后而產生的,音樂就像美酒一樣,酒能催發人的感情,但不能說酒有哀酒和樂酒之分。同樣,音樂也沒有喜悅的音樂和哀傷的音樂之分,這就是“聲無哀樂”。認為音樂感情產生的原因是審美主體的差異性,就像酒一樣,把人的感情催發出來,從而產生哀傷或喜悅。這也就從本質上證明了音樂本身不具有哀樂。
最后,音樂的社會功能。傳統的儒家認為,音樂具有移風易俗的功能,《詩經》中的“頌”是統治階級祭祀所用之樂,這正是以音樂作用來發揮社會功能之舉。而嵇康認為,移風易俗應于世道衰弊之后,若王上賢能,無為而治,天下太平,人民安逸,這樣和諧的世事由上至下、由表及里的醞釀,音樂所滲透出來的也是平和自然的氣度。從這一點上講,似乎說明了音樂所具有移風易俗的功能,但事實并非如此,音樂的主體在于心境平和,至和的音樂才是根本,這也就是道家所提倡的自然之道。正需要太平盛世才能達到“八音會諧,人之所悅”,音樂并不能達到政治改制的目的。所以音樂并不能感化人,音樂所發揮的社會功能只有在世道衰弊之時,后發于人的內心而行。
二、嵇康音樂思想中折射出的士人風度
所謂魏晉士人風度,顧名思義,是指魏晉時期士人的精神風貌、人生態度以及個性特征等的外在表現。當時的名士所表現出的風度頗為人性,或表現為癡迷藥酒沉溺其中、或表現為高談老莊不問世事、或表現為放蕩不羈任意瀟灑,嵇康則表現出對于音樂的探索,從而成就了魏晉時期舞臺上獨一無二的士人風度。
(一)士人風度的人文精神
魏晉時期是我國思想自由發展,藝術創新的高潮時期,其人文精神也有所表現。當時士人風度的人文精神就是當時士人所能夠反映出來的一種社會認同的文化心理氛圍,一種社會情緒思潮,一種活性的精神文化形態,是當時上層文化人士所獨有的一種人文精神風貌。從追求身體外在儀態容貌之美到“常修養性服食之事[2]”;從渴望率真自然、歸隱山林的精神自由的追求到“使我有身后名,不如即時一杯酒”的及時行樂;從縱情放誕的追求情色享受到灑脫超博的哲理清談……總之,一切與個體生命有關的價值,比如美貌、自由、長壽、藝術等等都是魏晉士人所追求的,也是人文思潮所要求的。嵇康真正的藝術人生,則主要表現在他對音樂藝術的努力追求上。除了在文章中體現出他的人生態度,嵇康更善于用音樂來表達自己人文精神與態度。嵇康熱愛音樂,他的音樂生活方式是他對自己情感的藝術表達。嵇康認為這世上的萬事萬物皆盛衰無常,只有音樂才能夠恒久不變,且歷久彌新。嵇康曾說:“處窮獨而不悶者,莫近于音聲也。”當然,“處窮獨”是對于當時黑暗的政治環境的委婉說法,他認為音樂可以使人脫離俗世,不為世俗所擾。因此我們不能把魏晉士人對于音樂的喜愛單純理解為是由于窮困孤獨、失意無奈,實際上那更是他們對于壓抑的政治環境的無奈與正真生命藝術的表達。
(二)士人風度的文化態度
文化的最終沉淀是人格,嵇康的高亮人格中蘊含著深厚的文化底蘊。魏晉士人充滿矛盾的文化心態和詩性精神構成了這一時期士人風度的文化態度總的內涵。
“士人”是我國古代對于具有知識人的稱呼,同時也具有可塑性與動態性。處于中間階層的士人受到上下兩個階層的力量的牽引,于上成為政權的參與者,站在統治階級的角度上希望百姓順從,社會和諧;于下則成為“民”的代言人,處于普通百姓的立場中希望得到統治階級的關心。這兩種角色相互矛盾作用,其沖突的最終結果,使“士人”們認為自己身負“以天下為己任”的重大使命,對于社會充滿了責任心態。然而魏晉時期,由于動蕩的社會環境、激烈的政治斗爭使當時的士人舉步維艱,稍有不慎就會引來殺身之禍,因此魏晉士人多選擇隱逸,這反映了士人對現實的不滿和逃避。嵇康也十分渴望隱逸的生活,他曾長期閉世隱居,開始隱居于山陽縣,隨后又避世于河東。
于音樂思想方面,他強調音樂與政治并沒有關系。中國古代,統治階級歷來推崇音樂的政教功能,總認為音樂包含著世人對于政治得失的感受。“治世之音安以樂,其政和;亂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國之音哀以思,其民困。聲音之道,與政通矣”[3]儒家的這種音樂政治觀,賦予了音樂過多的政治倫理色彩,音樂在其中并非獨立的藝術,也沒有以“人”為出發點考慮問題,當然也就不利于人們用音樂來抒發自己的感情,只是作為政治教化的功能性產物。在這一點上嵇康不僅強烈反對儒家傳統所推崇的音樂政治學,而且還敢于針鋒相對的指出音樂藝術絕不附庸于政治。提出音樂的美,是它自身的和之美。
魏晉士人還擁有唯美浪漫的文化態度——詩性風度。魏晉是一個具有唯美主義精神的時代,欣賞美的方式充滿了詩性意識。《世說新語》中就有原生態的記述:“稽康身長七尺八寸,風姿特秀,見者嘆曰:`蕭蕭肅肅,爽朗清舉。”[4]這里就形象的描述出了嵇康的詩性風度。魏晉玄學所主張的瀟灑自如的清談言行同樣表現出了一種特別的詩性精神,并在社會中廣泛流行。當時士人的各種人文態度我們也可以用詩性風度來解讀。
嵇康所獨有的詩性風度體現在其在其音樂思想上,《聲無哀樂論》屬于論述音樂理論的著作,嵇康在其中也會提到“若上失道,國喪其紀,男女奔隨,淫荒無度。”[5]這體現出嵇康作為“竹林七賢”精神領袖所具有的悲天憫人的詩性憂思與敏銳非凡的詩性智慧。我們可以看出,嵇康的文化態度是詩化的文化態度,體現了那個時代士人深入骨髓的文化底蘊與詩性風度。
(三)士人風度的狂歡化意識
魏晉時期常被比作我國的文藝復興時期,二者有一定的相通性。魏晉時期的士人以老莊哲學為基礎,以玄學為依托,來排解內心的苦悶,消解現實的丑惡,他們的思想和行為都帶有一定的顛覆和狂歡性質。鄒文貴說“巴赫金研究狂歡,莊子則追求逍遙,鼓吹逍遙。從某種意義上講,逍遙也是一種狂歡。”魏晉士人努力矯正扭曲變形的行為規范與價值尺度,來實現自身的超脫。在入俗中表現超俗,用放誕甚至于粗鄙的行為來顛覆名教的虛偽,在現實中夸張、扭曲的表現其任誕、放達的狂歡化的行為。如阮咸用竿掛大布犢于中庭,惹來一片笑聲。最為狂妄的當屬劉伶,根據《世說新語·任誕》中,;劉伶經常縱酒放誕,有時在屋子里赤身裸體,有人譏笑他,他卻說自己一天地為衣服,房間為褲子,甚至還反問各位為何在他的褲子中。嵇康則借口愛睡覺、身上多虱、不喜歡寫信、俗人、吊喪等“有必不堪者七,甚不可者二”[6]這些生活中的瑣碎之事,夸張的表達他對世俗為官的嫌惡,以示他絕不參政的決心。
康將刑東市,學生三千人請以為師,弗許。康顧視日影,索琴彈之,曰:“昔袁孝尼嘗從吾學《廣陵散》,吾每靳固之,《廣陵散》于今絕矣!”時年四十,海內之士,莫不痛之。[7]
嵇康帶著從容赴死的心態于臨死前淡然優雅彈奏了一曲《廣陵散》,這也是嵇康一生中最后的狂歡!
琴曲《廣陵散》最早出現是在東漢末年,距今已有1700多年,是中國中古時代一首著名的古琴曲。《廣陵散》一曲,從其各分段的標題來看,刻畫的是戰國時期聶政刺殺韓王之事,充分肯定了反抗與反叛的精神。而嵇康所處于司馬氏為奪取政權而大肆殺害曹魏集團中人的時期,嵇康身為曹魏集團的駙馬,也被置于猜疑之列。嵇康孤傲剛烈的性格使他在面對司馬氏的打擊時毫不妥協,并且奮起抗爭,這便為他的含冤入獄乃至被處以死刑埋下了伏筆,最終才有了刑場撫琴這般生命最后的狂歡。在刑場之中,遵從自己的內心而奏《廣陵散》,音樂本身沒有哀樂,但眾人心頭卻浮現出聶政身上所具有的反抗與反叛精神,這大概是嵇康選奏此曲的真正原因吧。也正是因為嵇康一生之絕響,使《廣陵散》一曲從此成為文人表達自己內心反抗的千古絕響,并且成為一種意象,其中蘊含著既悲哀又風雅的狂歡化態度。
在《廣陵散》中也體現出了嵇康音樂理論中的“和”,嵇康的“和”是要達到個體的絕對自由。嵇康“痛魏之將傾,其憤恨司馬氏之心,無所于泄,乃一寓于《廣陵散》,不悲不壯”,痛恨司馬昭的專權卻無力反抗,便將內心的痛苦、無奈、悲哀、憤怒等所有感情表現在《廣陵散》這首樂曲中,其中包含了無主哀樂、微妙復雜并深沉強烈的感情,這也和他的音樂思想中“和聲無象,哀心為主”相互聯系呼應。嵇康認為“和聲無象”就是“聲無哀樂”,“哀心無主”則是說音樂的感情取決于人本身內心的感覺。
抗爭的最后就是解脫,狂歡的背后便是寂滅。余敦康先生說:“他那孤傲狷介的獨特個性處處與現實生活相抵觸,最后卻在他終生真誠追求的自然之和的宇宙本體中得到了確認。”
注釋:
[1]徐震諤.世說新語校箋[M].北京:中華書局,1984:335.
[2](唐)房玄齡等撰.晉書(第五冊)[M].北京:中華書局,1974:1371.
[3](西漢)戴德.禮記.樂記[M]北京:中華書局.
[4]李天華.世說新語新校.世說新語·容止·第十四五.[M]湖南:岳麓書社,2004:40.
[5]吉聯抗譯注.嵇康·聲無哀樂論[M]北京:人民音樂出版社,1980:49.
[6](唐)房玄齡等撰.晉書(第五冊)[M].北京:中華書局,1974:1371.
[7]李超宇.四庫全書精華(晉書嵇康傳)[M].吉林:吉林攝影出版社,2010:2292.
參考文獻:
[1]李超宇.四庫全書精華(晉書嵇康傳)[M].吉林:吉林攝影出版社,2010.
[2]王曉毅.嵇康評傳[M].廣西.廣西教育出版社,1994.
[3]吉聯抗譯注.嵇康·聲無哀樂論[M].北京:人民音樂出版社,1980.
[4]魯迅.而已集:魏晉風度及文章與藥及酒之關系[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8.
[5]葉朗.中國美學史大綱[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5.
[6]宗白華.美學散步[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1.
[7]皮元珍.琴心合一的審美生命境界.嵇康琴賦探微[J],理論與創作2002.(2).
[8]鄒文貴.狂歡視野中的莊子其人與莊了其文[J]佳木斯大學社會科學學報,200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