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埃里克·霍布斯鮑姆(Eric J. Hobsbawm )是享譽國際的近代史大師,也是英國著名的馬克思主義史學家和“新社會史”學派的領軍人物。他不僅在具體的歷史研究領域擁有卓越的建樹,對歷史的基本問題也有獨特的見解。本文以霍布斯鮑姆晚年的著作《史學家——歷史神話的終結者》為例,探討了他的史學觀和歷史觀。該書體現了霍布斯鮑姆作為史學家的責任感和使命感,以及對現實的深切關懷。
【關鍵詞】:霍布斯鮑姆 ;《史學家——歷史神話的終結者》;史學觀;歷史觀
作為英國重要的左派史學家,霍布斯鮑姆受到了學術界的廣泛重視。西方學界更多關注對霍布斯鮑姆的新社會史思想如“社會反抗運動”思想的研究;國內史學界近年來對霍布斯鮑姆的研究成果也逐漸增多,不少論文介紹了他的史學著作及史學思想。
霍布斯鮑姆的《史學家——歷史神話的終結者》是一部論文集,書中收錄的論文寫于20世紀70年代~90年代。自英文版 On History問世以來,引起學術界的極大關注,中國大陸與臺灣在2002年幾乎同時推出簡、繁體字中文版,分別以“史學家——歷史神話的終結者”和“論歷史”命名。此書包含著對歷史學深刻的思考與感悟,一定程度上也是作者史學觀念的集成。
一、霍布斯鮑姆的生平及思想背景
霍布斯鮑姆于1917年出生在埃及亞歷山大城的一個的猶太中產階級家庭,父親是俄國猶太后裔,母親來自中歐。第一次世界大戰后,全家先后移居維也納和柏林。大戰使德奧兩國元氣大傷,那里的悲慘狀況以及蘇聯生機勃勃的局面使他看到資本主義的缺陷和社會主義的全新景象。1933年希特勒上臺后,霍布斯鮑姆移居英國,后進入劍橋大學國王學院攻讀歷史學。1940年應征入伍,參加反法西斯戰爭,1947年回到劍橋做有關費邊社的論文,并成為倫敦大學伯克貝克學院的講師,70年代取得該校經濟和社會史教授頭銜。退休之后,他長時間任教于紐約社會研究新學院,是該校政治及社會史榮譽教授。2012年10月1日,霍布斯鮑姆病逝于倫敦,享年95歲。
霍布斯鮑姆有著兩個重要的身份:堅定的馬克思主義者、親歷20世紀歷史的人。“在英國年輕一代史學家中已經蓬勃向上而且很有影響的馬克思主義史學派”中,霍布斯鮑姆是其中“著名的歷史學家”。[1]霍布斯鮑姆毫不否認自己馬克思主義的標簽,并坦言:“如果沒有馬克思,我就無法產生對歷史任何特殊的興趣”,“馬克思的“唯物主義的歷史觀”顯然是迄今為止認識歷史的最好指南。”[2]
他強調馬克思主義的強大生命力不僅在于唯物主義的核心,還在于“它既始終堅持社會結構的實際存在,又堅持它的歷史性,亦即重視社會變遷的內在動力。”[3]但霍布斯鮑姆并不是一名馬克思主義狂熱分子,馬克思是他研究的起點,而不是終點。[4]只要馬克思主義原理被證明確實是錯誤的或者已經過時,就應該隨時準備修正。此外,他還提倡馬克思主義的多元化,允許各國馬克思主義者探索不同的方法,并毫不諱言在東方社會的研究領域,馬克思把深邃的洞察和錯誤的假設混合到了一起。
作為一位一生長達近整個世紀的歷史學家,霍布斯鮑姆對歷史有著深切的洞察力。他撰寫的頗具影響力的歷史著作,都體現了史學研究的現實意義,主題大都有著深刻的社會政治背景和社會生活源泉。對現實問題的關懷和人類未來命運的關切,以及對人類文明和道德演化的關注,貫穿他整個的史學研究生涯。基于上述兩種身份,霍布斯鮑姆對史學本身的重視及對現實的關懷,在《史學家——歷史神話的終結者》一書中都有著不同程度的體現。
二、《史學家——歷史神話的終結者》中的史學觀
傳統的歷史學家極少將社會視作一個整體進行研究,即使有一些零星的記載,也不過是政治史的點綴。20世紀的70年代,霍布斯鮑姆與他的同行們一起創建的新社會史學派,是對傳統的以政治史為中心的歷史研究的反抗。
霍布斯鮑姆認為歷史學家與經濟學家應穩定共存,社會史的研究要吸取經濟學等社會科學的成果,但不能失去個性。歷史學關注的是全面的歷史,并非像經濟史一樣專門化。年鑒學派大師馬克·布洛赫也認為,“歷史研究不容畫地為牢,若囿于一隅之見……只能得出片面的結論。唯有總體的歷史,才是真歷史,而只有通過眾人的協作,才能接近真正的歷史。”[5 ]在此問題上,霍布斯鮑姆的觀點與布洛赫一樣,無疑是開放的。
從社會整體的角度看待歷史,就不得不關注那些向來不被歷史學家所注意的“下層的歷史”。霍布斯鮑姆所說的“下層的歷史”是指“從下層民眾的角度看待的歷史或是普通人的歷史”[6],而不是通常意義上的大人物、社會精英的歷史。霍布斯鮑姆認為史學家的任務之一就是要揭示普通百姓的生活和思想,明白人民對社會的真正要求是什么。他將“下層的歷史”思想付諸史學實踐,從與工人運動相關的19世紀至20世紀初的繪畫作品、徽章、會標等資料中,解讀出婦女男性化的歷史[7],為“下層的歷史”研究作出了貢獻。
需要指出的是,霍布斯鮑姆不只是指明“下層的歷史”這一概念的特有內涵,更重要的是揭示從事“下層的歷史”研究的“技術問題”,即研究“下層的歷史”要善于挖掘歷史資料,如利用6世紀在教區登錄的人們出生、婚嫁和死亡的數據,正確看待與“口述歷史”的關系,以及建立自己的研究模式。霍布斯鮑姆還強調史學家的“判斷”、“解釋”對研究下層歷史的突出意義,如他要求“研究底層歷史的史學家沒有、或至少不應放棄自己的判斷”,又如他認為史學研究的目標“不僅僅為發現歷史,還要為解釋歷史,并且為此提供與現實的聯系”[8]。
霍布斯鮑姆的新社會史觀是馬克思主義在歷史研究中的思想成果,同時也符合國際歷史學界從社會經濟、社會下層階級研究歷史的新趨向。他在社會史研究方面的貢獻,使得美國學者伊格爾斯認為社會史研究以后發展的前景“時光大好”[9]。
三、《史學家——歷史神話的終結者》中的歷史觀
歷史觀與史學觀相區別,主要指史學家對待歷史的基本觀念。馬克·布洛赫的小兒子曾向他提出這樣的問題:“爸爸,告訴我,歷史有什么用?”[10]這也是大多數人的疑惑。在《史學家——歷史神話的終結》一書中,霍布斯鮑姆論述了時間的三個維度,即過去、現在、未來之間的關系,并對歷史學家如何借鑒過去、描述現在和預測未來提出看法。在某種程度上,這些觀點體現了他獨特的史學思想,也間接回答了“歷史有什么用”這一問題。
“我們對現在的體驗,大多取決于我們對過去的了解。”[11]霍布斯鮑姆認為,過去的一種作用,即是為現在提供經驗與教訓。我們時常聽到這樣的話“要是……就好了”這并不僅是個人對過去的感嘆,歷史學家也常常作這樣的假設。他們“不僅要搞清病人死于何病,而且要看他當初如何可以免于一死……像醫生一樣,試圖在每個壞死的器官內發現生命的新規律。”[12]社會需要歷史學家替自己的同胞們牢牢記住大家希望忘掉的事,從而日后盡量避免犯相同的錯。“歷史是一座畫廊,在那里原作很少,復制品很多。”[13]實例的沿襲會培養史學家的思維能力與模式,終有一天會豁然貫通,但在這個過程中要避免將千變萬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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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因素注入機械的模型,試圖套用在下一個以至每一個事例中。
對過去的興趣從側面反映了史學家對當代的關心。霍布斯鮑姆在書中強調了當代人寫當代史的困境:個人的視野范圍有限,無法觀察到事情的全貌;因涉及到當事人的利益,大量材料沒有解密。這一點上,年長的歷史學家具有相對優勢,因為他們能擁有更豐富的材料,也能采取更冷靜的態度。另一方面,人們的所說所想都不免打上了時代的烙印,新一代的歷史學家面對曾是現在的過去,也許會寫出不同的歷史。
由于歷史與未來兩者之間不存在明顯的界限,歷史不可能逃避未來。就個人來說,霍布斯鮑姆的岳父曾準確地預見奧地利將無法避免希特勒的蹂躪,于1937年將他的店鋪從維也納遷到曼切斯特。[14]而歷史學家對未來進行必要的預測是實現歷史學社會功能的一種途徑。無論預測未來有多大難度,史學家都須時刻以未來為念,考慮往何處去的問題。該如何預測未來呢?霍布斯鮑姆提出了兩種方法,一種是歸納發展趨勢,一種是對真實事件或結果的常規分析。在這一過程中,歷史學家應保持中立,將基于預測與基于欲望的分析區別開來。[15]
湯因比曾說:“人生存在于時間的深度上,現在行動的發生不僅預示著未來,而且也依賴于過去。”[16]歷史研究的過程,不外乎就是著眼過去、現在和未來的三維時間結構。年鑒學派學者布羅代爾認為“現實和過去應該互為說明”[17],這個理論對于未來也同樣適用,而歷史學家,當之無愧是使三者有機聯系的聯結點。
四、結語
綜上所述,身為馬克思主義者和新社會史學派的領軍人物,霍布斯鮑姆的史學思想充滿開放性和創新性。他提倡史學的多元化,重視下層人民的歷史,深知歷史學家的責任,試圖用歷史為人們提供有益的啟示。
對于未來,霍布斯鮑姆則同時夾雜著樂觀和悲觀的情緒。筆者想用霍布斯鮑姆在《極端的年代》中最后一章的某段話作為文章的結尾:
雖然我們對人類未來的具體結果茫然不知、惶恐不確,但在層層濃霧的背后,那股決定……發展的歷史力量,仍在繼續運行……如果人類想有一個看得清楚的未來,延長過去或現在都不是一個好辦法……人類社會如果不加以變革,就會是一篇黑暗。[18]
這無疑包含著困難,但又孕育著希望。
注釋:
[1][英]杰佛里·巴勒克拉夫:《當代史學主要趨勢》,楊豫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年,第33頁。
[2][3][4][6][8][14][15][英]埃里克·霍布斯鮑姆:《史學家——歷史神話的終結者》,馬俊亞、郭英劍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年,前言第3頁、170頁、195頁、233頁、247頁、45頁、32頁。
[5][10][法]馬克·布洛赫:《為歷史學辯護》,張和聲、程郁譯,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6年,第40頁、導言第1頁。
[7]Eric Hobsbawm:Uncommon People: Resistance. Rebellion and Jazz. London:WeidenfeleNicolson,1998.p94—110
[9]何兆武主編:《歷史理論與史學理論——近現代西方史學著作選》,劉鑫等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99年,第542頁。
[11] [美]保羅·康納頓:《社會如何記憶》,納日碧力戈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年,導論第4頁。
[13][法]托克維爾:《舊制度與大革命》,馮棠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92年,第33頁、104頁。
[16] [英]阿諾德·湯因比:《湯因比論湯因比——湯因比與厄本對話錄》,沈曉紅譯,上海:三聯書店,1997年,第67~68頁。
[17] [法]費爾南·布羅代爾:《資本主義論叢》,顧良等譯,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1997年,第187頁。
[18][英]埃里克·霍布斯鮑姆:《極端的年代》,馬凡等譯,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11年,第628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