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陰老腔與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的邏輯困境

【摘要】：華陰老腔是明末清初、起源于陜西省華陰縣的家族戲。伴著時代的進步、新時代大眾審美的改變，華陰老腔的傳承面臨著窘迫的困境。本文主要從“華陰老腔傳承和發展的歷史局限和現實困境”和“華陰老腔走出困境的可能性和應該恪守的原則”這兩個角度來論述。針對老腔在傳承中遇到的困難和應遵循的原則進行詳細的分析。

【關鍵詞】：華陰老腔；傳承；現狀；困境；原則

華陰老腔，俗稱“老腔”或“皮影老腔”，它發源于八百里秦川東部的華陰一帶，粗獷激昂、自由灑脫是其特有的風格，因為地方戲劇的活化石性質，老腔也有著突出而重要的歷史文化價值。近年來，華陰老腔在當代消費文化語境中顯得非?；钴S，2006年入選第一批國家非物質文化保護遺產目錄，2015年歲末，又與歌手譚維維合作進入央視春節文藝晚會。相距十年時間的兩個事件意味著老腔的非遺保護之路在經歷了漫長的平平蟄伏期后，石破天驚，邁出了創造性的步伐。面對這種現狀，我們都陶醉于古今中西的藝術碰撞，震撼于老腔順其自然、返璞歸真的來自生命的吶喊。的確，老腔，在原生意義上，它是心靈與寰宇的交接，是生活與藝術的贊歌。而現在，當它身上聚集了人們越來越多關注的目光時，一個嚴峻的問題擺在老腔的面前：這種根源于農耕文明和村社秩序的民間藝術如何能夠在快節奏的工業社會中持存下去？即使有非遺保護項目的支撐，老腔又如何在市場意識形態的規訓之下保持自己的本來面目？

一、華陰老腔傳承和發展的歷史局限和現實困境

老腔是“家族戲”，它的各種技藝只能在家族內部傳承，這種方式決定了老腔的成長非常緩慢，也決定了老腔更適合封閉的社會文化環境。因此，老腔藝人屈指可數，而老腔的影響也局限于相對狹小的地域。隨著非遺保護工作的深入和讀圖時代的來臨，老腔改變了明清以來形成的與皮影戲相結合的表演形式，藝人從后臺走向了前臺，面對觀眾開啟了一種全新的表演方式，新穎的表演使得老腔走向了越來越大的舞臺。2006年6月，在著名話劇《白鹿原》中老腔藝人的參演讓老腔真正的在人們眼前一亮， 30場的連續演出，使整個北京城都為之震驚。2007年，老腔亮相于中央電視臺“2007春節戲曲晚會”的舞臺。2008年，老腔作為非物質文化遺產在奧林匹克中心附近展出。2009年，老腔代表陜西省去全國“女媧杯”進行文藝匯演。2010年按照國家文化部的安排，先后到日本、德國、美國等地出演。2016年，春節晚會上，老腔藝人和譚維維的《華陰老腔一聲喊》表演振奮人心。華陰老腔充滿了原生態的震撼美，自家的板凳，自制的琴弦，口耳相傳了千年的唱詞唱腔，舉世無雙，它持續震撼著觀眾的心靈。

雖然老腔面向了更廣闊的人群，得到了更多的關注，但是它所面臨的內在具體問題依然沒有根本上的解決。這些問題表現在：

1.老腔興起于華陰，也因地域地緣而受限制。老腔采用華陰方言，高亢而且富有韻律，激昂澎湃，但恰恰因此使老腔受到了局限，因為很多人聽不懂華陰口音。語言的障礙不僅是老腔傳播過程中的障礙，許多同類非物質文化遺產在傳播時都面臨的問題。雖說音樂不強求字眼，但在傳播學意義上則是必須解決的一個技術問題。

2.老腔的文獻資料流失嚴重。張氏家族是華陰老腔世家，一直流傳著手抄劇本的習慣，尤其于民國時期手抄劇本最為豐富。手抄劇本保存的難度本來就很大，而老腔劇本又完全保存在個人手中，隨著時間的流逝，紙張會損壞，上面的字跡也會逐漸模糊。除過張氏家族保存的劇本外，還有散落在民間的老腔劇本，其收集難度也十分之大。俗話說，“劇本劇本，一劇之本”，其實，對一個劇種來說，劇本也是其發展和傳承的基礎，老腔劇本的殘缺和散失使其發展尤其顯得步履維艱。

3.傳統老腔劇本內容陳舊，新的創作則動力不足。老腔劇本要適應地域地緣文化和鄉村文化趣味，故事就多集中于戰事離亂、忠奸對立及田間趣事，其思想相對保守，面對新穎的大眾文化和都市文化，面對全新的觀眾群體，老腔所表現的內容已經無法滿足人們對當代文化藝術的要求。而老腔藝人則缺乏創作能力，也無法吸引專業劇作家介入老腔新劇本的創作，因此，新的創作動力明顯不足。

4.老腔仍然面對著后繼乏人的嚴峻問題。雖然老腔現在取得了政府和媒體的關注，使得學習老腔的途徑拓寬了許多，一些老腔藝人也已經開始接收政府方面發放的工資，愿意向年輕人傳授技藝，但去學習老腔的年輕人依然屈指可數。即使有年輕人對學習老腔有興趣，也經常迫于養家的壓力而放棄學習，選擇外出工作。華陰市老腔培訓中心免費培訓了兩期，學員中多是年近50的中年人，很少有年輕人來學。培訓中心也曾以各種優惠福利試圖招收年輕人來學習老腔，但經常是事倍功半，甚至沒有結果。當地文化管理部門每年組織的“非物質文化遺產進校園”活動也是效果不佳。年輕的老腔傳承人的極端匱乏制約著老腔未來的發展，現如今的老腔舞臺上仍然活躍的是老藝人。

5.真正感興趣于老腔的觀眾不斷減少，如今信息化全球化之下興起的大眾文化導致老腔所具有的藝術魅力直線下滑。

6.非遺的傳承保護處于瀕危境地，老腔的傳承各方面都需要資金支持，而國家給予的幫助還遠遠不夠讓其得到更好的發展。2016年華陰老腔亮相春晚后華陰縣給予的30萬元的獎勵雖說是邁出了跨越性的一步，但對于傳承發展而言依舊顯得左支右絀。這些資金不僅要用于傳承的基本消費，還有演出費的開銷。經費問題使得老腔的發展舉步維艱，如何得到持續性的資助，對于老腔的存在和老腔藝人的生存都是必須解決的問題。

綜上所述，華陰老腔面臨的問題可謂觸目驚心，它不僅需要政府和社會在財力物力人力上給予持續的支持，而且更需要培養出人們對老腔的熱愛和對老腔深入的了解。而在當下，真正了解老腔的人還是很少，能從中領略到它獨特魅力的人更是屈指可數，老腔的傳承近乎是那些老藝人孤獨的堅守，而且是在失去自己的生存環境之后的孤獨堅守，這顯示出老腔的傳承保護的路還很長，還需要更多人的參與和介入。

二、華陰老腔走出困境的可能性和應該恪守的原則

老腔藝人和歌手譚維維的合作使老腔與當代藝術更加接近，當現代搖滾樂和黃土地上的古老節奏結合在一起，讓觀眾身臨其境于黃土地上的激情和豪邁，也給歌手帶來更多的關注。毫無疑義，這是一種商業演出行為，而商業演出有自己的邏輯。在商業演出中，舞臺上的所有表演都不單單是藝人的藝術創作，同時也有著明確的商業宣傳目的。老腔加上譚維維的明星效應吸引了許多觀眾的眼球，提高了欄目的收視率，而演出所呈現的藝術形式則很少受到關注。在老腔后繼無人的情況下，當它以這樣的方式出現在觀眾面前，雖然可以讓更多人認識和接受老腔，但不可否認的是老腔也因此會丟失了原本的藝術價值，因此，老腔藝人和歌手東拼西湊的演唱方式對于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來說是不可取的。然而，這種嘗試又未必完全是消極的，它對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能夠提供某種啟發，它給老腔的保護和傳承提供某種新的可能性。

聯合國教科文組織2003年在巴黎舉行第32屆會議通過的《保護非物質遺產公約》對非遺保護提出三個基本原則：首先，非遺保護指采取措施確保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生命力，它包括這種遺產各個方面的確認、立檔、研究、保存、保護、宣傳、弘揚、承傳（主要通過正規和非正規教育）和振興；其次，應該特別相關社區、群體和個人在非遺的認定及保護中的主體地位；最后，努力構建在非遺基礎上的包容性教育模式，其目標是讓所有人都具備在未來的世界中生存的技能，為此，它應該包括非遺所承載的知識等相關內容，它呼吁教育工作者、相關機構和政策制定者承認非遺在正規教育和非正規教育的課程設置中占據重要位置。按照這一原則，華陰老腔走出困境的可能性及其應恪守的邊界就體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1.老腔的保護和傳承必須以區域文化認同為核心，確立地域地緣和老腔藝人的主體地位。華陰老腔與歌手譚維維的合作演出可以看做一個象征性事件，這種新穎的表演形式讓老腔的原生態成為過去式。從表面上看，來自鄉間田野的古老小戲一步登天，入于大雅之堂，最大限度地把自己的藝術魅力展現給規模巨大的受眾。這種現象意味著老腔在某種意義上是可以適應現代人的審美需求，可以滿足現代人的觀賞期待。但是，從深層去看，老腔為此改變了自己近百年以來形成的表演體制，脫離了自己與草根文化的血脈聯系，而更重要的是它在已經改變的格局中從兩個方面完全喪失了自己的主體地位。一方面，從舞臺演出看，老腔藝人與譚維維的合作并不是處于平等的地位，而是譚維維的配飾，另一方面，從觀眾的角度看，處于高度城市化背景中觀眾往往在潛意識中會保留對土地、自然和田園生活的記憶，從而形成某種懷舊的情結，老腔從不同方面滿足了觀眾潛意識的期望。在這兩個方面，老腔的表演行為都已經客體化。形成這局面的深層原因正是在非遺保護中隊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現代化和全球化的盲目追求，從而就喪失了地域地緣和老腔藝人的主體地位。

2.老腔的創新能力必須以承認受眾群體的有限性為前提，確定在原生態內部推動老腔創新的戰略格局。我們承認，在所有類型的表演藝術的發展過程中，觀眾群體的穩定以及逐步擴大是其發展的重要動力，一門藝術如果沒有了欣賞它的人，那它就沒有充足的發展動力。但是，在脫離遠古禮俗和中世紀的贊助人制度以后，表演藝術就必須逐步適應市場邏輯。不存在完全的市場，不存在無限大的消費者群體，也不存在無限制的受眾群體，即使不斷迎合消費者和受眾，也不可能生產出無限大的消費群體和無限制的受眾群體。因此，老腔的創新不能一味迎合觀眾口味，無節制地改變下去，這將會使之失去原本的藝術價值，使之進入流行的“快餐文化”體系。老腔應該尋找專屬于自己的創新之路，在這條道路上，老腔的創新需要統籌安排，建立能夠兼顧各種因素的創新體系，需要挖掘老腔的表現力，在保持老腔藝術完整性的前提下有效利用老腔內部的各種構成要素，使之逐步適應現代表演體系內部的分工制度。

3.老腔的保護和傳承需要借助包容性教育體系的建立，使其進入現代教育制度。老腔的保護和傳承需要年輕一代的介入，需要年輕一代自覺擔當文化傳承責任的意識，但是，如何吸引年輕一代能夠自覺介入老腔保護和傳承的事業中來，不是靠某些零碎的措施和利益誘惑，而是需要借助現代教育制度。當代中國的教育體系是封閉的，排他的，在此種現實中，老腔進入現代教育制度是極為困難的，因此，需要盡快建立包容性的教育體系。只有在包容性的教育體系中，包括老腔在內非物質文化遺產才能獲得自己的存在空間，才能再生產出與老腔血脈相連的年輕一代。唯此，老腔才能獲得源源不絕的生機和活力，它的傳承和影響才不會是流行文化體系中曇花一現。

只有從以上三個方面著手，老腔的保護和傳承才能克服非遺保護所面臨的邏輯困境，才能找到屬于自己的創新之路。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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