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新小說”的界定
阿英的《晚清小說史》于1937年由商務印書館刊行以來,“晚清小說”這個概念便為多數學者所沿用[1]。晚清小說應如何劃定時段,學界也尚未有具體的定論。但通常情況下,人們會將1840年看作是這一時期的開端,下限至1919年,這樣就將“晚清小說”視為“近代小說”的組成部分。這種劃分是值得商榷的,并未能體現出晚清小說的發展面貌與具體特征。所謂“晚清”,指的是清代末期,毋庸置疑地始于被英國強行叩開中國大門的1840年,結束于辛亥革命推翻清朝統治建立民國的1911年。所以,這段七十年的歷史則被稱之為“晚清”。在這七十年里創作的小說都可稱之為“晚清小說”。這樣一種劃分形式將小說創作置于歷史的長河中討論,能以歷史的觀點看待小說發展,但仍未能詳盡窺知小說發展特點。所以很有必要將晚清小說進一步具體化地劃分界定,以便能更加清晰地探究出晚清小說的特征以及發展脈絡。從小說的傳播與發展角度來把握晚清小說也不失為一個可行的方法。
晚清七十年的小說創作,據《中國通俗小說總目提要》的著錄,從道光二十年(1840)至光緒二十六年(1900)的六十年間,一共出版小說133部,平均每年2.2部,而從光緒二十七年(1901)至宣統三年(1911)的十年中卻產生了通俗白話小說529部[2],平均每年48部。從數據上分析便可看出,從1901-1911的這十年間,小說作品數量急劇增長,已有了蓬勃發展之勢。而且這十年中創作的小說作品已逐漸地退去傳統小說色彩,慢慢地呈現出形式多樣、題材豐富、思想創新的多元特征。
胡適寫下《五十年來中國之文學》詳實地分析了1870年至1920年來中國文壇的各種文學樣式,其中他也特別推崇晚清小說,給予了很高的評價:
“這五十年中勢力最大,流行最廣的文學——說也奇怪——并不是梁啟超的文章,也不是林紓的小說,乃是許多白話的小說[3]。……這些南北的白話小說,乃是這五十年中國文學的最高作品,最有文學價值的作品[4]。這一段小說發達史,乃是中國“活文學”的一個自然趨勢;他的重要遠在前面兩段古文史之上[5]。”(第九節)
胡適提到的“許多白話小說”也是在晚清后十年發展起來的。光緒二十七年(1901)創刊的《杭州白話報》是在提升白話文地位的呼聲高漲的情境下,創辦的第一個的以“通文字于語言,與小說合而為一”為宗旨刊登白話文小說的刊物。它緊接庚子國變問世,自第二期就開始連載描寫這場事變全過程的白話小說《救劫傳》,并連載了三十多期。白話文運動與小說發展是同步運行,相互促進的。因而,晚清后十年的小說創作多以白話文為主,這也是晚清后十年的小說的一大顯著特征。
“晚清的改革形勢,為小說創作的繁榮準備了主客觀方面的條件,但是這并不意味著小說發展的新時期就已自行降臨[6]。”晚清后十年的小說的發展,與梁啟超在光緒二十八年(1902)提倡“小說界革命”和他所創辦的《新小說》雜志緊密相關[7]。梁啟超想要打破以往學界輕視小說的做法,提出小說“熏”“浸”“刺”“提”的四種作用,把小說視為最佳的輿論工具,為“文學之最上乘”。他所撰寫的綱領性論著《論小說與群治之關系》中,響亮地提出了“今日欲改良群治,必自新小說界革命始;欲新民,必自新小說始”的口號,自此,這也豎起了“新小說”的旗幟[8]。
“新小說”理論的提出為晚清后十年小說創作乃至近代小說創作指明了方向,也給小說創作帶來了曙光,開啟了小說創作的新時期。
為了更好地闡發晚清后十年小說得以迅速傳播發展的緣由以及這段時間內的小說創作特征,以梁啟超提出的“新小說”理論為界點,晚清后十年創作的小說作品可被視為“晚清新小說”。“晚清新小說”在時間上是從屬于晚清小說的,因為晚清小說發展了近七十年,而晚清新小說僅僅出現在晚清的最后十年。但是“晚清新小說”用了短短十年的時間,創造出的作品不僅在數量上也在質量上都遠勝于晚清小說。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說,“晚清新小說”代表了晚清小說的創作水平。這不僅從數量上、也能從大眾傳播以及接受的程度上可窺其面貌。
二、小說在晚清傳播迅速的緣由與影響
晚清新小說在短短的十年里,作品數量超過了晚清前六十年的小說總量。這樣驚人的發展速度必定與當時社會的文化生產環境有緊密的聯系,也與政治力量的推動密不可分。
首先,從晚清新小說發展的內部力量來看,晚清文學的發展已經具有一定的自覺性,這種文學內部蓄勢待發的力量推動了小說的生產與傳播。晚清創造了大量的文學作品,題材多樣、形式各異,令人眼花繚亂。但是在眾多的文學作品當中,小說部是發展最迅猛,作品數量最多的。保守地估計,整個晚清時期,小說作品的出版數量當在兩千種以上,但有一半流失。這些小說作品從偵探小說到科幻奇譚、從艷情紀實到說教文字,從武俠公案到革命演義,各式各樣。大多數作者大膽的嘲弄經典,對其進行辛辣的改編、重構;也有對外國作品進行模仿,假借外國之名實繪中國之事……所以,晚清新小說以大膽的想象與虛構,創作出了不少優秀作品。但也有不少學者認為,晚清“新小說“的發展包含了許多舊種子。這無可非議,晚清新小說的發展,不可能憑空創造。它勢必會大量汲取其他文學種類的養分,更會直接地吸收晚清時期甚至是其他時期傳統古典小說的精華。
其次,在梁啟超等人的直接倡導之下,“小說界革命”理論直接推動了晚清新小說的創作與傳播。而這也是一個多向度的影響過程。“小說界革命”是基于為政治服務的目的下發起的諤,認為小說能夠成為宣傳政治思想的利器,一方面小說開化民眾,另一方面,民眾反過來合理實現政治目的。所以在政治與小說的雙向影響與推動下,晚清新小說的發展與傳播速度異常迅速。
最后,從外部條件來說,晚清新政提供了開放自由的文學創作機會。一個相對開放和寬松的社會環境是文學創作與傳播的最佳條件。晚清政府在內憂外患的壓力之下實行新政,新政策放松了對學堂和言論的控制,也放松了對出版機構的控制。這樣的情況下,第一是,這不僅培養了大批有識之士從事于文學創作行業,也培養了一批有想法的讀者。大量的職業小說家就在這個時候出現,大量的青年學生、市民也在孜孜不倦地看報閱讀,開拓視野。第二是,言論相對自由自后,利于人們接受新事物、接受新文學,為小說創作打開了緊閉的思維大門。這種氛圍在一定程度上打開了小說家的視野,提高了想象創新能力,也為他們的創作提供了大量的原始素材。第三是,出版業的相對自由,使得出版物逐步的量販化與商業化。據統計,在晚清的最后十年里,至少曾有一百七十余家出版機構此起彼落,其照顧的閱讀人口,在兩百萬到四百萬之間。小說的發行也多是由報紙、游戲小報、小說雜志和成書四種媒介傳播。
晚清新小說以其迅猛的發展之勢進入人們的研究視野,不僅在于其數量多、品質好,也不僅僅在于其“政治性”“啟蒙性”特征,而在于其給后代文學創作留下的價值。著名的海外漢學家王德威先生就提出“沒有晚清,何來五四?”他指出晚清文學的現代性與民主化特征直接影響了五四文學的創作。而晚清文學中不可忽視的小說,當屬晚清后十年的新小說最為繁盛,所以,晚清新小說的影響力不容小覷,在一定程度上,它開啟了五四文學的創作大門。
注釋:
[1]蔣亞男.晚清四大譴責小說之民俗研究[D].安徽師范大學,2015.1
[2]王增斌.關于中國近代小說研究的幾個問題[J].廈門城市職業學院學報,2006,8(1):1-4.
[3]鄭麗麗.“病”與“藥”——清末新小說中的“救國”想象[D].南開大學,2009.
[4]李曙豪.論中國現代文學中的通俗文學觀[J].韶關學院學報,2002,23(1):33-37.
[5]胡適.五十年來中國之文學[M].上海科學技術文獻出版社,2014.
[6]張懷宇.《新小說》研究[D].揚州大學,2003.
[7]董欣欣.《新小說》:“小說界革命”的重要陣地[D].河南大學,2011.
[8]王金雙.梁啟超的小說創作及影響[J].內蒙古民族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5,31(4):39-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