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傳統漆藝的發展與中國現代漆畫的展望

吳冠中先生曾說：“中國的國畫與漆藝，一白一黑，最能夠表現中國人的傳統審美。”縱觀中國的傳統文化藝術，漆藝術是不可缺少的一部分，甚至一度占據了重要的位置。我們所關注的不僅是漆藝術，漆器品，更重要的是關注漆藝術所展現出的文化底蘊和內涵。隨著時間的推移，中國的漆藝術伴隨著歷史的沿革，自身的藝術形態與藝術形式也發生著變化，從古代注重實用性、時效性到現在從工藝美術的范圍抽離出來，形成了單獨的藝術門類。漆藝術自身的轉變并不是一帆風順的，它是在風雨中成長與壯大起來的。早期的大漆修飾藝術，注重的是工藝性、技法性，直到1984年的第六屆全國美展將漆畫作為獨立的藝術畫種展現出來，注重的是藝術性。漆畫是從大漆藝術演變而來，關于兩者的區別與聯系，到現在依然存在爭論。中國漆藝術面臨著重新煥發新的生命力這一難關，當代性是傳統漆藝生存發展的首要條件。中國傳統漆器藝術是中國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中國漆藝以中國大漆作為主要材料，圍繞這一材料的特殊性，生成了自身獨有的制作方式、裝飾手法以及相應的審美體系。從廣義的角度分析，漆藝指漆材料所展現出的技法與藝術。它具有物質性與精神性完美結合的特點，物質性在于通過技法將漆材料以實物的形態展現出來，精神性在于從藝術的角度分析，漆藝所展現出的藝術性、審美性以及獨特的文化性。在歷史的長河中，物質性與精神性并不是一直平衡的發展，古代時期物質性高于精神性，到了現代社會，精神性又高于物質性，但是兩者始終并行存在，正是兩者的結合使大漆修飾藝術成為中國的國粹。

在原始社會時期，我們的祖先發現了大漆具有高度的粘合性這一特點，用于髹整木器與陶器，可以延長用具的使用壽命。這一時期，還不能稱之為漆藝術，因為關注的只是漆本身的實用性，并沒有藝術性的顯現。

而到了封建社會時期，漆藝術才逐步得到發展，獲得了藝術性的內涵。戰國是漆藝術起步的時代，它作為一種新的工藝進入大眾的生活，無論是日常用具還是樂器、禮器甚至兵器，都說明漆藝的存在。戰國的漆工藝從享受生活出發，以木、布、竹等材料為胎的漆器被普遍用于生活中。其中以楚國最為發達，成為中國漆藝史上的佼佼者。湖北隨州曾侯乙墓出土的漆棺內飾繽紛燦爛，繪有造型夸張詭異的各類形象。其中最為搶眼的是楚藝術中的曲線造型，輕盈、流動，傳達出生命的韻律感。楚漆器創造出的輝煌成就，是其他朝代無法比擬的。漆藝術最為興盛的時代是從西漢昭帝到東漢平帝的這150年。漆器所體現出的裝飾藝術，被賦予了獨立的審美價值。最具代表性的就是湖南長沙出土的馬王堆西漢墓漆器。同時，各種工藝如雕刻、鑲嵌、戧金、堆漆的大量運用，也加速了漆藝術的發展。[1]直到唐朝時期，漆器制作工藝愈發復雜，同時實用性減弱，欣賞性增強，向裝飾藝術的方向發展，圖形豐富，艷麗繽紛。這一時期的漆工藝是漆藝愈發藝術化的產物。

到了明清時期，漆工藝愈發脫離原來的實用性，向極端的藝術性發展，這一段的漆器脫離了廣大群眾的日常需求，儼然成為宮廷御用之物，工藝極端復雜多變，艷麗輝煌，裝飾不厭堆砌，這是宮廷追求華美工致的極端產物。從某種角度分析，物極必反，當漆藝到達一種極端的頂峰之后，原有的審美趣味蕩然無存，神韻不在，只剩一堆艷麗恢弘材料的堆砌。那漆器是因為什么從我們的生活中退出了呢？因為貧窮！在漢代，漆杯是除了玉杯和金杯外最為昂貴的。因為貧窮，物美價廉的瓷器取代了漆器在人們生活中地位，這是漆器消退的最根本的原因。18，19世紀以后的中國走向破敗，在西方的影響下爆發了革命，中國成為無產階級社會，鴉片戰爭爆發后，中國工藝美術衰敗沒落，漆藝隨之進入衰落期徹底走出人們的生活。

中國現代漆畫開始于20世紀60年代，此時從事漆畫工作的人員主要來自美術院校的教師和相關的美術設計人員。改革開放以后，隨著大的時代環境的轉變以及現代主義美術思潮的影響，中國美術界對漆畫的關注度逐漸提高，1984年的第六屆全國美術作品展將漆畫作為獨立的畫種來對待，確定了漆畫作為獨立畫種在中國美術界的地位。中國現代漆畫的價值在于將漆藝從原有的裝飾性、實用性抽離出來，進入到純藝術的領域。這代表漆藝在中國現代文化發展中的必然趨勢和意義顯現。

從20世紀50、60年代到80年代，中國漆畫作為獨立的畫種出現，新世紀漆畫擁有了獨立的展區，中國漆畫的發展速度非常之快。但從某種角度講，中國現代漆畫的發展是政治化的產物。1949年新中國成立后，新的社會主義政權需要被歌頌和贊揚，于是文藝就成為宣傳和歌頌社會主義的一把利器。1942年，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提出“文藝為政治服務、為無產階級服務”的口號，這成為文藝界藝術家創作的唯一標準，文藝的政治化傾向嚴重。1962年，中共中央下發《關于當前文學藝術工作若干問題的意見（草案）》，其中提到：貫徹執行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方針；正確地開展文藝批評；批判地繼承民族遺產和吸收外國文化；改進領導作風；加強文藝界的團結等。在這樣大的時代環境下，中國現代漆畫萌芽了，80年代的一場中國漆畫運動，開啟了漆文化的進程，使傳統漆藝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拓展，促進了漆藝成為藝術教育的一門學科被納入高等美術院校中。但是真正推動漆畫藝術的發展的是一批專業美術家，如蔡克振、喬十光、李鴻印等。正如喬十光所言“從此中國的漆藝家、畫家也有了漆畫是繪畫的自覺意識，開始中國現代漆畫的艱苦探索”。1984年的第六屆全國美術作品展將漆畫作為獨立的畫種對待，從此確定了漆畫的獨立地位和面貌。[2]

1979年隨著改革開放的到來，改革和開放成為中國政治運動的重心，文藝多元化格局顯現。85美術新潮的出現，揭開了中國現代美術運動的序幕。1985年新潮美術運動是中國現代美術的重要歷史現象，各種實驗類的藝術群體如雨后春筍般涌現，伴隨著各種藝術創作風格、藝術宣言出現的是美術界的藝術創作觀念和理論的百家爭鳴，中國現代漆畫的發展也深受這種大的時代環境的影響，開啟了自身的現代藝術探索之路。中國的現代主義藝術并不是對西方現代主義的一種充分理解，而是一種工具性的借用，通過這種借用，來展現藝術的形式主義和表現主義。“從西方藝術史的角度來看，現代主義有兩個核心觀念，或者說有兩個主要的特征：第一個是形式主義，承認藝術的自律性，藝術就在于藝術自身的價值；第二個是以表現主義為代表的，強調人的獨立性、人的不可把握的非理性特點。”[3]中國現代漆畫的發展，也可以總結為這兩種藝術內涵。一方面是通過漆畫作品，充分發掘漆畫本身的藝術性，另一方面是通過漆畫作品，充分展現藝術家的獨立性、個性以及對社會的反思。這是現代美術思潮對中國現代漆畫發展的最重要影響。

中國現代漆畫脫胎于中國傳統的漆藝，所以它繼承了傳統漆藝自有的藝術體系，同時它深受中國現代主義藝術的影響，自身又傳達出強烈的繪畫性。漆藝由于制作工藝的復雜性，材料使用的多樣性，使得中國現代漆藝發展面臨兩個難題：一是漆畫本身所具有的工藝性和漆畫所追求的藝術性的兼容并包問題。另一是漆畫作為一個受眾比較小的畫種，使大眾難以向其他畫種如油畫、國畫那樣的廣泛接觸，造成了陌生感。這也影響了美術界對漆畫的熱情，降低了美術理論家們對漆畫的關注與藝術批評，自始至終沒有形成專業的漆畫理論研究和完善的理論研究隊伍，現有的理論成果，基本都是漆畫藝術家在自身的藝術實踐之后總結而成，缺乏系統的梳理與完善。對于中國漆畫而言，傳統觀念關注的是漆畫的工藝性、材料性、實用性、實踐性等方面，而現代藝術觀念關注的是漆畫的藝術性，內在性、趣味性、審美性等方面，其中更多的是傳達藝術家的人格性以及對社會問題的反思性等。僅僅用漆作為一種模仿其他畫種的材料不是好的漆畫。漆畫既然稱之為畫，必然會受到繪畫的影響，無論是從風格形式還是繪畫技法上，用國、油、版、雕的一些手法來代替漆畫的手法，會導致漆畫失去本體的語言。傳統漆藝的繼承性和創新性，漆藝創作中的工藝性和繪畫性的平衡，材料的實用性與趣味性等課題，都是目前中國現代漆畫發展面臨的重大課題，也是制約著現代漆畫發展的一道難題。如何打破傳統觀念的束縛與壁壘，如何將傳統工藝與現代藝術理念相結合，這將是目前中國漆畫發展急需解決的問題。

田野

2017年7月

注釋：

[1]長北. 中國手工藝·漆藝 [M]. 鄭州大象出版社， 2010.3.

[2]喬十光. 漆藝[M].. 中國美術學院出版社， 2000.

[3]鄒躍進. 新中國美術史[M]. 湖南美術出版社， 2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