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塵埃落定》是藏族作家阿來的第一部長篇小說,獲得了第五屆茅盾文學獎,后為大家熟知,有著很大的成就。這部作品自問世以來就一直受到學者的廣泛關注,從民族、文化等各個角度加以分析。現從藝術手法的角度來分析這部作品,尤其是它獨特的文本形式和結構,有著明顯的復調性。復調是巴赫金關于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說所提出的一個著名理論,現從人物語言上的對話性、結構上的對位法和文化上來淺析這部小說的復調性,體會復調手法如何使《塵埃落定》成為一部有文化內涵的復調小說,從而感受作者在這部作品中所闡釋的意義。
【關鍵詞】:小說;《塵埃落定》;復調性
《塵埃落定》是藏族作家阿來的第一部長篇小說,獲得了第五屆茅盾文學獎。在中國現當代的文學中,這部小說的出現如一顆耀眼的新星,熠熠生光,阿來也成為了獲此殊榮的第一位藏族作家。自問世以來,這部小說受到了學者們的廣泛關注,在它的文本形式和內容意義上都做了很多的研究,尤其是它獨特的文本形式——復調小說,格外引人注意。
復調理論是由巴赫金提出。二十年代末,巴赫金出版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創作諸問題》一書,提出“復調”或稱“多聲部”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說的根本藝術特征。隨著時間的發展,復調理論也越來越成熟。在巴赫金看來,復調小說的一個基本特點是:“各種獨立的不相混合的聲音與意識之多樣性、各種有充分價值的聲音之正的復調。”[
阿來的《塵埃落定》具備了復調小說的特點,評論界也對其做了很多研究,都取得了一定研究成果,但這些研究都是從小處著眼,細節出發,沒有宏觀的分析介紹。現從大處入手,總結補充,全面分析這部作品的復調性,從而更深地理解這部小說。
一、人物語言上的對話性
在巴赫金的復調理論中,“對白”是被作為“復調”的理論基礎提出來的,巴赫金認為,生活本身是一種對白性現象,人們之間的相互關系有如對白一般。他說:“復調小說整個就是對話的。”[《塵埃落定》中便有很強的對話性,這種對話性首先體現在主人公與自己的對話上,其次還有主人公與作者、主人公與作品中其他人。
(一)主人公與自己的對話
在復調小說中的主人公,在思想上自成權威并具有一定的獨立性,被看作為一個自身有充分完整的思想觀念的創造者,各自為自己的觀點辯護。熱衷于自我分析,觀念成分極強,“自我意識”則是“主人公結構中的主要藝術成分”。
《塵埃落定》中的主人公是一個傻子,是麥其土司家的二少爺,不僅是小說的主人公,還是敘述者。看似很傻,實則聰明,有著強烈的自我意識,驚人的預感,見證了土司制度興衰的歷史,總在最關鍵的時候做出正確的決定,最終取代了他聰明的哥哥成為了最后一個麥其土司。傻子每天醒來,都會問兩個問題“我在哪里?”、“我是誰?”。這是小說中主人公典型的自我對話,是復調小說中的主人公經常遭遇的問題,“重要的不是主人公在世界上是什么,而首先是世界在主人公心目中是什么,他在他自己心目中是什么。”主人公一直在和自己進行對話,探尋自身的價值,追求生活的真諦。
主人公除了自我對話,還以敘述人的視角進行思考講述,來看待外面的世界和內部世界,以“我”的意識來傾聽外部的聲音,這種自我的對話,即巴赫金闡發的“內心獨白中的對話”,在獨白構思中,主人公是封閉的。小說的敘述視角以第一人稱來寫,“我”是麥其土司酒醉后與漢族女人生下的傻瓜兒子,“一個月時堅決不笑”, “我一咧嘴,一汪涎水從嘴角掉了下來”,主人公是一個十足的傻子。整個故事都是在“我”這個傻子的敘述下展開。另外,傻子的敘述視角還是一種上帝式的全知全能視角,比如,“我”可以洞察父親、母親及其他人的心理,“我”能預測重大事情的發生,“我”甚至可以預見土司的未來。
這種獨特的自我對話形式,獨特的敘述視角,是小說復調性的一大體現。
(二)主人公與作者的對話
主人公不僅是小說故事的敘述者,還是參與者。主人公在小說里,不是作者言論的客體,對自己和對世界的觀點看法,和作者的觀點看法有著同樣平等的價值。主人公不是作者思想的傳達者,二者是在產生一個對話,針對一個事情進行辯論。
在《塵埃落定》中,傻子作為所有事件的參與者,他有著自己的想法,如傻子對自己說:“看一個人是不是傻子,只要看看他的笑容就行了。傻子笑時,臉上的肌肉不聽使喚,所以,傻子只能做出凍死在冰雪中的人臉上那種表情。那種人的笑,把牙齒全都露出來了,臉上卻見不到一點漾動的光彩。”傻子在關于如何辨識傻的問題上有著自己的思想,沒有按照作者的傻而順勢進行,是與之辯論反抗的。
(三)主人公與他人的對話
他人話語與自我意識的對話,是構成《塵埃落定》對話性敘事的本質。所謂“他人話語”,據巴赫金闡釋,是指社會語言,一種“社會聲音”,它們有著眾多的各自獨立而不相融合的聲音和意識。主人公傻子除了與自己、作者對話之外,還有與小說中的其他人物對話,這些對話使主人公的自我意識體現得淋漓盡致。
在《塵埃落定》里,與傻子構成對話性的他人話語有:父親、母親、哥哥、情人、仆人、書記官、管家、漢人的話語等等。主人公與其他人的對話,交織出不同的聲音,尤為明顯的是對立的聲音。這種對立的聲音源于傻子二少爺和他聰明的哥哥。傻子每天都不知道自己在哪,不知道自己是誰,十三歲開始才有記憶,一直處于混沌的狀態,沒有權力的欲望,被人欺辱,生于尊貴之家地位卻可有可無。然而,他總在一些關鍵性的事情上做出勇敢而又正確的決策,如在選擇種罌粟花還是種糧食的問題上,在與幾個土司的周旋中,在邊境貿易市場的創建與開拓上,在土司最后的留存問題上,傻子都表現了出了非同于常人的遠見卓識和睿智。他的哥哥在別人眼里是一個聰明人,對權力和女人都充滿著強烈的欲望,在戰爭中出盡風頭,被人尊崇為大英雄,以“準土司”自居,但在很多重要事情上,做出了錯誤的決定,最終沒有取得土司之位。正是這樣的一組鮮明對比,“聰明好還是傻好”的聲音在故事中穿梭。聰明與傻并不是絕對,我們希望自己變得聰明,但有的時候傻一點也很好,大智若愚。
二、文本結構的對位法
(一)人物的對位
在小說中,麥其土司領地上的很多人物,尤其是主要人物之間,大都是以對位的方式共存并相互作用。如濟嘎活佛與翁波意西之間的對位,傻子與哥哥之間的對位,侍女塔娜與公主塔娜之間的對位等。這些對位可以說是文本結構的支柱,支撐起整個框架,各個對位各司其職,闡釋出文本的意義。再如麥其土司一家人(麥其土司、土司太太)之間,侍女桑吉卓瑪和牧羊女桑吉卓瑪之間,幾個土司之間,這些對位結構都存在著對話性,從而也使這部小說的共時性文本結構的建構得以很好地建立。
(二)故事情節的對位
作者把故事共時地呈現在讀者面前,在這個橫向層面上又相互關聯,每個層面作為個體表達自己的觀點,又同時進行平等的對話交流,產生出矛盾,交織出不同聲音。小說中的我既是主人公,又是故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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敘述者,講述了“我”以前發生和正在經歷的事情,實際上是在敘述“我”的自我意識,這些事件都成了自我意識的客體。許多情節的對位轉述有一些邏輯混亂,松散零碎,跨度大,體現了復調小說的特征,多種意識的對位融合。因此,在這些故事情節中,包含著雙故事,一個麥其土司家族由興盛到衰亡的故事和一個“我”的自我意識成長蛻變發展的故事。如小說中講到“我”外出辦事,如何做出英明決策,幫助家族帶來財富,一邊講述家族的發展,一邊講述自我意識的成熟。
三、文化上的復調性
巴赫金在論及復調小說的創作意義時指出:“在這個社會的世界中,多元的領域不是不同的階段,而是不同的營壘;它們之間的矛盾關系,不表現為個人走過的道路,而表現為社會的狀態。社會現實的多元性和矛盾性,在這里是以一個時代的客觀事實呈現出來的。”在多元的社會中,到處充滿矛盾,這些矛盾表現為時代的發展特點。基于這樣的觀點,作者緊緊抓住了生活中充滿悖論的聲音,又把它們整合到了一部作品中,讓這些聲音在相互辯論中傳達出一種深厚的文化內涵。
阿來是一位藏族作家,他是一位土生土長的馬爾康地區的藏族人,對于自己的家鄉和民族的那段歷史,對于該地區歷史的重大變遷,阿來都感受得非常真切,沖擊著他的內心。這部《塵埃落定》充滿了文化上的復調性,究其原因,在于作家阿來的思想藝術。阿來這樣表達自己寫作的文化語境:
“我成長的年代,注定要在漢語和藏語這兩種語言之間穿行。從小學到中學,再到更高等的學校。我們學習漢語,使用漢語,回到日常生活中,又依然用藏語交流,表達我們看到的一切事物。”他還說“不是自己有意選擇而是被命定般地”成為一個“用漢文寫作的藏族作家”,“被創造成了一個肉體和精神上的雙重混血兒”,于是“我的感情就比許多同輩人要冷靜一些也復雜一些。所以,我也就比較注意不同民族不同文化的沖突、融匯。從而產生一種有鮮明時代性、更具有強烈的地域色彩的文化類型或亞文化類型”。
阿來憑借著自己漢藏雙重文化氣質和多種文化語言下形成的獨特思維方式,創作出了獨特的小說形式,與陀思妥耶夫斯基有了同樣的藝術創作,這說明人類的藝術思維是想通的。在《塵埃落定》對話性的背后,顯現的是文化的深刻意蘊,是作者運用自己獨特的文化背景、藝術思維構建了自己的小說世界。對話不僅僅是小說中故事的對話,還是阿來建構的宗教的對話、東方文化的對話、世界文化的對話。
四、結語
阿來的《塵埃落定》有著獨特的文本形式——復調,它的復調性不僅體現在語言上的對話性、結構上的對位,還體現在了文化上的復調。藏族作家阿來以自己特殊的藏族與漢族雙重文化背景為基礎,憑著自己別樹一幟的原始宗教思維藝術,完成了這部小說。我們每個人都是社會中的個體,如何做人、如何生活是一件重要的事情,我們想做聰明人,也應該適當的時候做一下傻子,大智若愚,保留一份純真。世界是多元的,文化是多樣的,是平等的,我們身處于不同文化之中,進行著平等的對話,交織出復雜而又奇妙的聲音。
參考文獻:
著作類:
[1]巴赫金.陀思妥耶夫斯基詩學問題[M]劉虎譯,中央編輯出版社,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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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費希特.人的使命[M]商務印書館.1982
[4]錢中文主編.巴赫金全集[M]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期刊類:
[1]錢中文.“復調小說”及其理論問題——巴赫金的敘述理論之一.[J]文藝理論研究.1983(4)
作者簡介:王穎(1993—),女,漢族,河北邯鄲人,文學碩士,單位:陜西師范大學文學院中國現當代文學專業碩士2015級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當代文學。